安王妃双唇颤抖半晌,连说了两个“好”字,“虽然他没有葬身兽口,这下场却也算解气。妾身可以接着等,好在傅沉欢现在是个废人,直接弄死倒还便宜了他。我们不急,迟早有一天,这些事会渐渐淡去,到时再慢慢拾掇他。”
安王哼了一声:“怕是不能了。”
安王妃眉梢高挑,急道:“什么……王爷此言何意?”
安王长叹一声。
今早刚收到消息,北漠使臣不日便要进京。这使臣来的出其不意,他与皇上都不敢确定是不是北漠那边听到了什么风声。
毕竟傅沉欢的事情,他们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事无绝对,如果北漠知道他们畏惧已久的战神重伤至此,不知心中会打什么主意。
安王妃听对方絮絮说完后,已然冷静许多:“那此事皇上与王爷又是如何看待?”
“皇兄的意思,傅沉欢伤的是腿,又不是脑子,治军能力并未丢失,威慑仍在,”安王沉吟,“再者,他不过是没了半条腿而已。宫中有能人巧匠,据说可以用薄铁制造义肢,只要他还能骑马,应当与以前并无分别。”
“并无分别?”安王妃冷笑两声,眼角带泪沉声悲道,“他是没有分别了!依然是风光无限的大将军,可我们的玉成就白死了!王爷,请恕妾身多嘴,依妾身之见,此事又何须定要傅沉欢坐镇?北漠既派使臣来访,我们又何必非要打打杀杀,不过几座城池,让与他们便是。若还不满足,再陪嫁一个公主。我们两国联姻交好,岂不比战乱不休要强上许多?若真是如此还一举两得,让那傅沉欢再没什么用处,可任由我们磋磨了。”
安王思忖半晌,摆手:“皇兄只有淑仪一个公主,无上尊贵。若嫁去北漠,实在有伤皇家颜面。”
安王妃道:“公主不行,还有郡主。”
“什么?你是说……”
“不费一兵一卒,歇了边疆战事又将傅沉欢变成废子,只需王爷您舍出一个女儿罢了。”
是哪位女儿自然无需多说,安王妃一双冷艳美目直直望着安王。
安王又是迟疑片刻,最终缓缓说道:“这事……待本王与皇兄商议过后再看。”
……
入夜,一道黑影迅疾踏上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中。像一阵幽微的风,连一片枯叶都未曾惊动,闪身进了房门。
傅沉欢今日已经可以起身,他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左腿上,眉眼沉静。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花白的头发,单膝跪地:“少将军。”
傅沉欢道:“罗叔不必多礼。”
罗真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从背后包裹中取出一样物什递给傅沉欢。
那东西细长,两尺寸余,两根铁条上接一中空圆环,下面则是实心铁片,通体漆黑而轻薄。
傅沉欢没说什么,沉默接过来。
“少将军,这轻铁虽比寻常钢铁分量轻些,但您新伤未愈,还是先搁置着,养上一段日子后再用它。”罗真低声说。
傅沉欢略微颔首:“我有数。”
罗真浑浊的双目微动,低头注视傅沉欢的腿良久:“少将军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吗。”
“自然不信。”傅沉欢平静道。
“青犽绝迹已久,忽而出现竟有数十只之多,且覃地沼泽并非此类野兽喜居之地。听闻曾经夜阑人为防止被青犽伤及自身,研制一种特殊药水,只需涂于手腕处,便不会被它扑咬。”罗真沉声道,“这畜牲有主。”
傅沉欢默然片刻,另问道:“我交代的事可办妥了。”
罗真道:“是。一切按您吩咐。不日便可离开此地。但请恕老奴多问一句,少将军可是要谋反吗?”
傅沉欢否认:“并无此意。自保而已。”
“老奴就知道……还是不死心想问上一问。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老奴实在不明白少将军还在坚守什么。”罗真没听到想要的答案,语气悲愤,“就为了守住傅家的忠名吗?夏朝不仁不义,用奸计残害忠良,那皇帝更是昏庸无道。少将军,夏朝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出三代必然覆灭,你又何必苦苦支撑?”
傅沉欢侧过头,静静看着萧瑟荒凉的窗外:“罗叔应当记得,明孝帝于太.祖父有救命大恩。”
罗真神色黯淡下来,明白傅沉欢的意思,“此乃佳话,世人皆无不知,我岂会忘记。”
“太.祖父遗下训诫,傅家世代守护夏朝,忠于皇族,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罗真痛心道:“可是——”
“罗叔不必再说。自懂事起,我知晓傅家只余我一人,已打算好此生不娶,了了一生。既无妻亦无子,这祖训便不必再传下去了。后来……”
傅沉欢顿了下,并未再提“后来”什么,垂眸扫一眼自己的腿,淡淡道:“现下我已如此,更不该祸害别人。傅家至我就此终结,又何必谋反,徒增一笔污名。”
屋中一时沉默许久,罗真低叹:“少将军方及弱冠,如此实在辛苦。”
“罗叔,你不必烦忧,其实我也并非全然苦守太.祖父的训诫,”傅沉欢望着他,眸光冷静而深沉,“与我而言,谋反夺位,也实在无趣。”
确实如此,他太了解少将军心性,那般清冷孤傲之人岂会恋栈权位,不提也罢。罗真不再赘言,说起另一件事:“少将军,北边传来消息,北漠使臣不日便要进京了。”
傅沉欢沉声道,“北境有部署,他们心中有数不会擅动。使臣进京多半是打探风声,不足为虑。”
罗真叹气:“其实说来道并非坏事,就算皇上与安王真想害你,此刻也得掂量掂量。但是……据报他们已自乱阵脚,竟打算割让七座城池,妄图与北漠言和。”
傅沉欢眸光陡然锋利,乌黑的眉毛拧起:“真是荒唐。”
“还有更荒唐的。也许是想彻底将您架空,日后更好拿捏,”罗真道,“他们欲与北漠结姻亲之好,人选已经议定,是安王幼女。”
傅沉欢倏然抬眼:“定下谁?”
罗真莫名其妙感觉一阵寒凉,他从未见过傅沉欢在战场以外时这般锐利的目光,忙不迭重复一遍:“安王幼女,黎诺小郡主。嫁与北漠皇帝做妾妃。”
*
另一边,黎诺正领着位老大夫往傅沉欢居所走。
她跟系统几番商议终于找到一个极合适的人选——城东有个半退隐的老大夫,年轻时当过军医,医术十分高明。他一人独居,大概对这两日坊间传闻知晓的少。最重要的是,据说他眼睛有些病,一到了夜里就看不清东西。
黎诺非常满意这样一位医术人品都上乘的医者,又患有夜盲之症,半夜偷偷把他请到安王府看病,也好糊弄过去。
“沈老先生,您小心脚下,我们家荒僻,这边路都不大平整。”
黎诺仔细叮嘱,冷不丁听系统在脑中迟疑道:“姐姐,有个情况。”
系统语气严肃,黎诺下意识微顿脚步听它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目标人物黑化值……忽然跳到了10%。”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坦荡直球
沈大夫察觉黎诺忽然停了停,微微侧身,双手向前摸索:“小姑娘,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走?”
“没事,没什么,”黎诺连忙虚扶一把,“刚才头晕了下,不打紧。沈老先生小心慢走,这边。”
她领着沈大夫走进窄小荒凉的庭院,推开门后点上灯,先向里瞧了瞧——
傅沉欢静卧在床上,闭阖双眼,安安静静地眠着。
他睡相极好,浓密卷长的睫羽低垂莫名显得乖顺,肌肤细腻如冷瓷,白皙的近乎透明,凛冽长眉却如同墨染。整个人昳丽清冷,恍若画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
黎诺看了两眼:傅沉欢的睡眠怎么会这么沉。
她思绪瞬转,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对沈大夫说:“沈老先生,我哥哥他睡着了,咱们动作轻一些,不要吵醒他。”
沈大夫忙不迭点头答应:“这是自然,我晓得的。”他犹豫了下,又小声说,“姑娘,你最好辛苦些将外边的庭院收拾一番,这杂草丛生的如此破败,也不利于你哥哥养病啊。”
黎诺赶紧点头:“我记下了,多谢您。”
“嗯,我先看看病人,”沈大夫慢慢向床边走去,“小姑娘,麻烦你将灯烛再拿过来些,我看东西实在费力。”
黎诺轻声应了,将房间内唯一的烛台端过去。昏黄的灯光照亮这一小片空间,同时也照清傅沉欢狰狞可怖的腿伤。
沈大夫摸了摸床上的草席,叹息着摇摇头,眯着眼睛,慢慢将傅沉欢腿上的纱布轻轻解开。
那伤依然渗血,纱布仍有粘连,黎诺不住的小声提醒:“沈老先生,轻点。”
沈大夫低声应着。
“哎……再慢点,我哥哥已经受了很久苦,太疼了。”
傅沉欢安静的眼睫极轻一颤。
沈大夫果然动作更缓,一边拆,一边低声叹:“你家中只有你与哥哥两人相依为命,真是可怜孩子。他这伤又如此严重,诊费我再少收些吧。”
黎诺忙摇头,声音轻软却难掩感激:“不,那不行。老先生愿意来看诊已经是极大恩情,我们已经不知该如何答谢,您就不要如此客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