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正对身边几位书生说话,略低沉的嗓音飘过来,仿佛是在讲解经论文章。
顾馨之听了几句,只觉云里雾里,索性去打量围着他的人。方才隔着远,以为他被姑娘包围,实则他身边皆是书生,姑娘家们都被诸多书生隔在数步之外。但是,连书生脸上都是狂热的崇拜和敬佩……
啧,这是男女通吃啊。
她暗自吐槽,正要挪开视线,对上一双漫不经心扫过来的沉黑深眸。
她愣了下,仗着大家都看他,没人注意自己,朝他抛了个媚眼——
胳膊陡然一疼。
她嘶了声,扭头对上许氏震惊又失望的神情。
顾馨之暗道不好,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挺好的,”旁边的徐夫人还在说话,“我跟她说好了,待会在前头碰一面,你待会仔细看看。”
许氏回神,勉强笑道:“好。”
人群中的谢慎礼收回视线,眼眸微敛,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继续讲解着圣人言。
无人发现,那半拢在宽袖中的修长指节轻轻、慢慢地捻动,仿佛要擦去某些不合时宜的记忆。
……
接下来的桃园之行,顾馨之是不敢再作妖了。
跟着许氏、徐夫人偶遇了两波“旧识”,再与柳霜华的某位表嫂汇合,继续偶遇……
顾馨之是让行礼就行礼,让喊人就喊人,嘴巴要多甜有多甜,笑容也绝不是人工糖精……等到结束时,她脸都快僵住了。
好在许氏也没精神教训她,折腾大半天,她也累得不行,上车后就开始闭目休息。
一路无话,回去后俩人草草用过晚饭,累着了的许氏便要去安歇。
顾馨之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
顾馨之按照往常的点踏进膳厅,边打哈欠边道:“娘,早啊。今儿吃什么?……娘?”
许氏回神:“啊?来了啊……”
顾馨之不解,随口道:“想啥呢,一大早神不守舍的。”
许氏看了她两眼,想了想,道:“过两日就是清明,我想去给你爹扫墓。”
顾馨之诧异:“当然啊,我前两日已经跟徐叔说了,让他提前准备好东西。”
她问过庄姑姑,许氏这两年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寄人篱下不说,连给顾爹供奉牌位都要被骂晦气,后来还被砸了牌位……对她而言,估计是极不好受的。刚好借着清明,带她跑一趟。
许氏宛如下定决心般,掷地有声道:“你也去。”
顾馨之:“……啥意思,我当然要去啊。”
许氏蹙眉,有些担心:“你虽是顾家女,但已经嫁过人——”
“哦,你说这个啊。”顾馨之一挥手,“咱家不讲究这些,我家现在我做主,我说能去就能去。要是有人说三道四……随便说,我们又不掉肉。”
许氏:“……”
顾馨之摸摸下巴:“大不了我以后招个上门女婿,生一窝孩子全姓顾?”抚掌,“好主意啊!”
许氏愣了下,仔细盯着她。
顾馨之没注意,她想到什么,忙问:“前两年谢家的人不给我出门……两年没人扫墓,我爹坟头草会不会已经丈许高了?咱还能找到地儿吗?”
这可不是公墓,没人维护的荒山野岭,两年时间会长成啥样,确实不好说的。
许氏也犹豫了:“不至于……吧?”
一语成谶。
清明当天。
天蒙蒙亮就出发的顾馨之一行,在荒郊野岭中……迷路了。
第21章 扫墓(一)
荆州那边有个说法,男人死了的话,遗孀是不能送葬的,怕死者舍不得自家媳妇,魂魄不走。所以许氏当年没有送葬。
所以顾元信,是徐叔陪着顾馨之送上山的。
这会儿,顾馨之跟徐叔对着荒山野岭,大眼瞪小眼。
许氏有些着急:“你们赶紧想啊,这怎么会记不得了呢?”
徐叔惭愧不已:“都怪奴才。”他用力拍脑袋,“再让奴才想想!”
顾馨之忙让振虎制止他:“不怪你,当年我爹走的突然,我跟娘光顾着哭,全靠你一人忙活下来……我记得你当时还发烧了,记不住也正常。”
徐叔眼眶霎时泛红:“奴才这条命是老爷救下的,如今却连老爷的墓地都记不住。”
许氏跟着红眼:“不怪你,当年也是多得你帮忙,元信哥才能得以安息……”
眼看其他人也要跟着哭,顾馨之头都大了,胡乱指了个山头问:“徐叔你看看那两座山,像不像我爹的青龙白虎?”
这年代的风水先生看墓地,讲究什么左青龙右白虎、背山面水之类的。京郊周围带水的地方,基本都被权贵包圆了,剩下定点地方,也多是各村盘踞。顾家当时没法,只能往远了找。
背山面水不好找,找几个山头充当青龙白虎,还是可以的。
顾馨之这么一说,徐叔急忙抹了把泪,瞪大眼睛去辨认。
“这……”徐叔有些迟疑,“看着不太像。奴才记得,老爷那山头,大都是刺槐跟黄杨,这片柏树多,应当不是。”
顾馨之本就是随口一说,也不在意,只以手当檐,环视四周。
这片都是丘陵山脉,连绵起伏,望不到头。得了几场春雨,山上绿意盎然,若在晴天自是一番美景。
可当下,乌云压顶,空气湿闷,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味道。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是前几日晴朗的天气让她抱有侥幸心理了……幸好她让人带了斗笠蓑衣。
旁边的许氏也跟着看天,惶惶不安道:“这看着就要下大雨了,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
顾馨之:……
奴仆们迅速翻出斗笠蓑衣,一一穿好。
徐叔顶着骤雨大声问:“姑娘,奴才瞅着那边的林子比较像,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顾馨之抹了把脸上的雨滴,没好气:“这么大雨,走什么走,回头,去方才那村子里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说。”
许氏、徐叔还想再说话,顾馨之摆手:“什么时候扫墓都一样,不差这一天半天的,要是你们淋坏了,我才头疼。”
许氏一想也是,叹了口气:“也是,活人比较重要。”
徐叔眼眶发热:“奴才几个是三生有幸,能得主子这般照护。”
其他人亦是一脸感动。
顾馨之:“你们跟着我吃饭,我不照顾谁照顾?别说废话了,赶紧躲雨去。”没看雨哗啦哗啦的吗?
大伙这才行动起来,上车上马,往之前经过的村落走。
半个时辰后。
顾馨之与许氏一起坐在里正家堂屋里,捧着粗瓷大碗边听里正介绍村子周围的情况。
因有蓑衣斗笠,加上坐在马车里,她跟许氏、庄姑姑等人都没淋着,倒是骑马、赶车的那几个,一身都湿透了。
顾馨之进了村,便让人问了里正家,直接驱车过来,送上一两碎银后,借里正家给自家奴仆换身衣裳,还劳烦里正家人给熬上一锅姜汤,让大伙都喝一碗。
这不,她捧着的粗瓷碗里,就是刚熬出来的姜汤。
“……东面那边山上都是柏树,一大片一大片的。”里正说话带着点口音,“我们村每年都去那边砍些回来,打家具做小物件啥的,都合用呢。”
顾馨之问:“叔,您知道哪儿有刺槐、黄杨的吗?”
“有啊,往西北边去,离这儿远着咧,走路得个把时辰。”
顾馨之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是……走错道了?
刚换了衣衫过来的徐叔顿时汗颜,顾不上姜汤,立马转向里正:“我们正是要去这边,里正大人可否跟我们说说在哪个方向,如何过去?”
里正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地跟他解说:“从西边出咱村,走大概两里路,有座废弃的山神庙……”
顾馨之摇了摇头,朝庄姑姑丢了个眼神。后者意会,端了碗姜汤递过去。
徐叔朝她拱拱手,接过来,边喝边听里正说话。
有徐叔问路,还有庄姑姑在旁边仔细听着,顾馨之放心的很,索性转回来听许氏跟里正夫人聊天。
“……清明雨少说下大半个月的,有一年下了一个多月,今年算好的了。”
许氏细声细语地:“可不是,前几天还晴了几天,好歹是晒了几回衣服,不然就要换不过来了。”
“对对对。我那孙儿跟泥猴似的,要不是他娘盯着,指定现在就得光腚了。”
许氏笑呵呵:“小孩儿嘛,都淘气。”
许是见她好说话,里正夫人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欲言又止道:“妹子啊,你们这是去扫墓啊?怎的就你们两个?”
在这个年代,即便是乡野村妇,也知道奴仆是不算家里人口的。
许氏顿了顿,勉强笑道:“嗯,清明,给孩子她爹扫墓。”
这话里含义……里正夫人面露同情:“天啊,你还这么年轻呢……家里其他人呢?”许是年岁较大,她颇有些语重心长,“这扫墓可是宗族大事,你们母女以往没扫过墓吧,怪道连墓地都找不到……上山还得除草整地的,哪有让妇道人家去的道理,赶着下雨,还是回去,让男人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