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她纤细腰肢之间的那双手忽而用了力,他总拥有改换她眼前天地的能力。
落进他眼中的亮光散去,天河渐清浅,又昏沉,催得人欲眠。
但他不愿让她眠去。
微微风簇浪,在唇齿之间搅碎满河星辰。薄汗轻衣透,唯见露浓花瘦。
他很少有这样出格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圆明园中的界限总不似宫墙无限高,唯有相依偎之时,方能察觉彼此心动。
沐浴之时,雍正如平日一般坐在她身旁。水汽氤氲之中,不知为何婉襄想起了懋嫔的泪水。
咸福宫,养心殿,她都见她流泪。
“懋嫔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春眠……”雍正好像意外,也好像不意外。
“春眠时最早侍奉朕的,她原是个贞静温和的女子。与人为善,但又有些畏惧旁人,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地坐在自己屋子里。”
原来懋嫔的名字叫做“宋春眠”。
“懋”字意有“美好”,那时的懋嫔,在雍正眼中应该是安静美好的。
“有人的时候做女红,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唱一段《桃花扇》,‘无主春飘荡,风雨梨花摧晓妆……’”
“朕喜欢听她唱,因为那时候她没有忧愁。”
《桃花扇》是昆曲名剧,情丝旖旎,细腻温柔,很符合这个名字。
“乌仁图和其其格离开之后,她也就再不肯唱了。宫门紧闭,也就是偶尔和宁嫔往来。”
婉襄其实还想问问宁嫔,她总觉得雍正对宁嫔心存芥蒂。
最终还是没有,只以手轻拨涟漪,“四哥这样说,便不怕我吃醋吗?”
“若是朕这样想的话,是看轻你。”
他的大手之下翻涌起来的是更汹涌的浪潮,饱含热意的水珠一滴,一滴,一滴地落在婉襄肩上,脖颈上。
雍正俯下身来想要探查的是那些为玫瑰花瓣遮掩的风光,他的热意也在婉襄耳畔,“快起来吧,朕有一件礼物送你。”
等婉襄收拾好一切回到勤政亲贤殿中的时候,雍正已经又批阅了一会儿奏章了。
相比于之前,龙案上增添的是一副画轴,想必就是他方才所说的礼物。
奏章只剩下寥寥数本,他向着婉襄招了招手,又拿起画轴递给他,“打开看看吧。”
婉襄先时以为会是他令画师所绘制的自己的肖像之物,打开却发觉是一副行乐图。
画面中央是十六之夜所见的鳌山灯,有无数老少儿童在灯下嬉戏。
院落之中老梅不落,亭台楼阁,山石草木,俱都色泽明晰,精巧无比。
最重要的是,婉襄认得这幅画,是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中的第一幅,为后世人命名为《正月观灯》。
是因为她喜欢行乐图,所以他才送她这一幅么?
婉襄赏画,雍正却在欣赏她。他提醒她,“看得再仔细些。”
她也正有此意,将图上风光尽数纳入系统之中。
她逐渐在画面东南角找到了同雍正后世形象相同的蓝衣男子,而后……而后有一个披着猩红大氅,着宝蓝色鞋,望着爆竹满脸笑意的女子。
是……她么?
她的形象竟然出现在了雍正十二月行乐图里?
雍正知道婉襄已在画中发现了与自己衣饰相同的女子。
“容貌并不依人而画,你是,朕也是。朕并不想让后世子孙知道朕真正的样貌。”
这也是婉襄一直困惑的地方。
“朕不想被人评头论足。朕之功过落笔于史书之上,任由后人评说,至于旁的,便不必了。”
“你同朕一起出现在这行乐图上,也会有人一直记得你的。”
他还记得她的“贤妃论”,也记得她说,历史会记得他,比她更久。
婉襄一时之间百味杂陈,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喜的是他这样的把她放在心上,悲的是她知道,他们最终都没法超脱出时间的界限。
雍正看出她心中的酸涩意,尽管恐怕误会,“朕打算做十二月行乐图,可惜二月当踏青,三月当赏桃花,朕大约都没有时间能够陪你。”
怡亲王的病势越来越沉重了,而他肩上担着这个国家许许多多的重要职能。
他感觉到了不方便,更加感觉到了将要失去的恐惧。
婉襄能够理解他的恐惧,因为她更知道他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她将那幅画郑重地收好,“我会天长地久地陪着四哥,年年岁岁,不争朝夕。十二月行乐图若是今年不能,便明年、后年,年年绘新图。”
他站起来,为她披上了自己的披风,而后执起她的手,漫步入月色中。他们要回到九州清晏去休息。
婉襄分明还看见一些没有批阅完的奏章,“那些都不要紧么?”
他回答她:“都是各省各地报上来的节妇烈女,依例旌表、抚银建祠即可,并不需要朕多耗费心神。”
婉襄的脚步停下来,“我能看看吗?”
雍正像是不明白,但他并没有拒绝。于是婉襄走回去,随意拿起了其中一本。
“旌表烈妇,江西建昌县胡治臣妻范氏,因夫逼卖。守节投缳。直隶元城县郑国器妻宋氏,逼嫁不从。赴井完节。”
“旌表河南获嘉县烈女、董明绪女董氏。拒奸不污。被刃殒命。旌表山东济宁烈妇、白何义妻陈氏。拒奸不污。投井完节。给银建访。入祠致祭如例……”
奏章从她手中滑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奏章内容是实录原文,我知道绿江不允许引用原文,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改。看的时候脑袋嗡嗡的,难过到写不下去。
第65章 默契
“……于锔瓷匠人而言, 金刚钻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也是他们的骄傲。”
“这世上很少有能够与金刚钻硬度相媲美的东西,所以锔瓷匠人们便想出了其他的办法。”
婉襄从她带来的小铁盒中以镊子夹出一小粒金刚石, 用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它。
她在用系统向22世纪的人们进行第一场直播, 从锔瓷所用的工具开始讲起。
像是怕她想不开似的,桃叶这段时日只要一醒来便每日都陪着她, 此刻也趴在桌上,听着她说话。
“主子,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和从未来世界获取物品不同,直播的时候并不需要避开人群, 原本可以只在脑海之中默言,既是桃叶也有兴趣, 婉襄便一面同她讲解。
她很好地给她递了梯子。
婉襄小心翼翼地将一颗金刚石放进铁制手柄固定好的凹槽之中。
“硬碰硬不成,便软磨硬。绳锯木断, 水滴石穿。”
做好这件事后, 她拿起了一根比金刚石本身略细的麻绳, 开始打磨金刚石的表面。
“要费上很长的功夫,有时候甚至要花费一到两年。但打磨好之后的金刚钻却可以用上一辈子。”
这铁盒之中的金刚石便是她的先辈传下来的,她们家有那么多的匠人, 甚至曾经为清廷服务,如今也尚留存下来十几颗未曾打磨的金刚石。
尚有一段时日清闲,婉襄想将其中的一颗打磨好, 向22世纪的人们展示这项传统技艺。
桃叶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没有再提什么问题。
婉襄打磨了一会儿,顺便调出了评论区, 查看了一下评论。
尽管以穿越时空者的身份直播, 对这项技艺感兴趣的人也并不多。
评论上大约也都只是把这场直播当作背景音, 偶尔间杂着几句对古人智慧与恒心的赞美。
婉襄也并没有什么心情和他们互动,从三月初到四月——应该说从看过那几封奏章之后,她的心情其实一直很糟糕。
小柱子走进明间,向着婉襄行了一礼,“贵人,富察福晋过来给您请安。”
婉襄抬头望去,果然见富察·伯塔月正挺着肚子,有些吃力地走上了台阶,最终停在明间门前,福了福身。
“刘贵人安好。”
历史上乾隆与富察皇后的爱子永琏将于六月二十六日出生,此时是四月初,她已经很吃力了。
婉襄连忙站起来,犹豫片刻之后迎了出去。
“富察福晋,您怎么来了?”
雍正于三月下旬回宫,那夜之后婉襄就一直住在韶景轩中。
回到紫禁城中亦径直回到了镜春斋中,虽无明旨,人人皆以为她失宠,承干宫门庭冷落。
婉襄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她低声道了些,便同婉襄一起在西边的暖阁之中坐下。
“今日在畅春园给皇额娘请安回来,又去探望了额娘。想着太医嘱咐临近生产时要多走动,因此便想着来贵人这里坐一坐。”
富察氏若是给长辈请安,位分有别,自然是先要去给皇后行礼。
而熹妃的永寿宫隶属西六宫,承干宫又是东六宫之一,她今日可实在走了不少路。
婉襄并不是一个十分懂得应酬的人,更兼杂事不断,至今承干宫也没有增添宫女,待客时不免手忙脚乱地不成体统。
富察氏始终微笑着安慰有些紧张的婉襄,令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皇额娘今日还赏了两碗糖蒸酥酪,并萨其马、螺丝饼、澄沙饽饽、豌豆饽饽等一些点心,若是贵人喜欢的话,不若留下几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