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不必让柳先生进来了,若是婉成有事,他们自去商量便好。”
“敬者,肃也。谦与敬义相成。当真是个好封号。”
婉襄还在吩咐桃实,等候多时的宁嫔便终于等不及了,迈进明间,径直朝着婉襄的寝殿走来。
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充满火药味。
敬者,肃也。她想说的是敦肃皇贵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执着地让她认为,她于雍正而言是敦肃皇贵妃的替身。
婉襄挥了挥手,让桃实退了下去。
七月午后的阳光实在很好,晒得婉襄昏昏欲睡。
客已至此,她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说起来万岁爷前几日还提到了年羹尧,当真是旧恨难忘。”
宁嫔也不坐,只是站在她床前,笑得不怀好意,“怕也是旧情难忘吧,否则怎么这时候还想起她的哥哥。”
婉襄也忍不住笑起来,“宁嫔娘娘的思维怎么这样简单,与年羹尧有关的不仅仅是他的妹妹。他纵横西北那么多年,手下总有一两个提拔过的将领。”
他虽然早已身死,那些人还没死。人不死,一直办事么,总是要犯错的。”
“哦?”宁嫔眼波流转,艳丽无双,婉襄却只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两道伤口。
“生了孩子反失了宠,谦嫔,你又是犯了什么错?”
她称呼婉襄为“谦嫔。”
一种腻味的感觉倏忽爬上婉襄的心头,就像是冬日里凝结着的一层厚厚的油脂,推也推不开,只不过让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油腻,洗不去。
她发觉自己在排斥刘婉襄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孤魂野鬼。就像是那团物质。
并且她还不具备那团物质具有的能量,她没有那么强烈的目的。
“本宫不应该让你进来的,宁嫔。”
宁嫔看起来毫不在意,“本宫是来给你道喜的,恭喜你儿女双全。”
婉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娘娘仍旧不必将本宫放在眼中,毕竟本宫儿女双全,也不过同娘娘一样是个嫔。”
“呵。”宁嫔旋即冷笑了一声,“这就已经看不起嫔位了,有朝一日,你岂不是要凌驾于本宫之上?”
婉襄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同宁嫔争锋,“并不是看不起嫔位,只是深知自己的渺小。宁嫔娘娘不是肤浅的,只知逞口舌之快的妇人,那么娘娘今日来此,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本宫已经说过了,是来给你道喜的。”
她低下头去,拨弄着自己的护甲,“无聊啊,谦嫔,这后宫这样风平浪静,自万岁爷说不复立后之后,熹贵妃的脾气越发差了,日日在她的宫殿里吃斋念佛,以求静心。”
“这个‘谦’字,本宫思来想去,便只想出了这一种解法,你说本宫说的对不对?”
窗外不断传来婉成和嘉祥的笑声,婉襄被这笑声吸引了,下意识地望过去。
柳记谦也就站在一棵玉兰树下,立如芝兰玉树,静静地望着她们。
婉襄收回了目光,“‘谦’字乃恭顺小心之意,是本宫自己喜欢的。”
不争口舌之利,她也不能让宁嫔认为她软弱可欺,“说来娘娘方才提及敦肃皇贵妃,本宫说万岁爷提起过年羹尧。”
“可本宫陪了万岁爷这么多年,倒是一次都没有听他提起过您的父亲武大人呢?如何,他如今是致仕了么?”
这大约是宁嫔真正的痛处,她的目光锐利了一瞬,喘息用力起来,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子。
那一次中毒对她的影响不小,到现在还不知道真凶是谁。
“本宫的父亲常年为国,为百姓效力,即便万岁爷不提起又如何,他所做的事都是实实在在的,其功绩不是一个王府管领能够比得上的。”
这于婉襄而言根本不要紧,宁嫔的父亲虽然在史书上的确比刘满多了几笔,但宁嫔本人可及不上她。
“本宫刚刚为万岁爷诞育了皇子,皇子贵重,将来由万岁爷悉心教导,想必亦能为国为民出力。”
弘曕会平平安安长大的,她不必顾忌宁嫔。
而有了弘曕,她的嘉祥也就可以更安全一些了。
宁嫔立刻反唇相讥,“万岁爷当真是看重,六阿哥出生不过几日,便将他带离了生母,放到勤政亲贤殿中亲自养育。”
也就是昨日的事,雍正忽而派人将弘曕从她身边带离了。
“谦嫔,你说万岁爷是不是想给六阿哥再找一个养母呢?”
宁嫔说完这句话,旋即拂袖而去,留给婉襄一片安宁。
尽管,她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什么不对。
第194章 恩宠
“娘娘怎么想起来夏秋之际里邀请嫔妾来接秀山房吃暖锅的。”
婉襄觉得暖锅有些太热, 只夹了一筷子酿藕。
裕妃倒是大快朵颐,并无半分厌弃之意,“谦嫔是知道本宫的, 爱热闹, 也爱面子。”
“你如今刚出了月子,哪里都不去, 先来本宫这接秀山房,满宫里的人岂不都知道本宫与你交情甚笃,让本宫沾一沾你这红人的光?”
婉襄低头笑了笑,“从前还算得上是红人, 如今嫔妾生产已逾一月,万岁爷连探望也没来探望过嫔妾, 如何还能算得是‘红人’?”
“凡是嫔妾应当恭喜娘娘,如今又做了玛嬷了。”
吴扎库氏又为弘昼生了一个孩子, 就在六月十三日, 婉襄生产的第三日。
这个孩子被命名为永璧, 也是未来的和硕和亲王。
这话题让裕妃高兴,也让裕妃不高兴,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暗潮汹涌, 谁也不让谁的。
裕妃很快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说来如今宫中是越来越无聊了,从前七夕节, 万岁爷都带着我们在西峰秀色里过节。”
“那时候大家都还年轻, 没有那么多争名逐利的心眼,所有人在一起祈巧, 还是挺热闹有趣的, 自从敦肃皇贵妃死在这园子里之后……”
后头的话似乎有些不吉, 她没有再说下去。
无聊,敦肃皇贵妃,这也是宁嫔数日之前同她提起的话题。
“说起来,嫔妾一直有一事不明,今日既然同娘娘两人,不若开门见山。”
裕妃夹起一筷子脆藕,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谦嫔有话便直言吧,本宫没什么忌讳的。”
于是婉襄就放下了筷子,坐得端正。
“去岁宁嫔中□□之毒,这件事究竟是否与娘娘有关?”
婉襄早已经问过那常在了,她和她一样毫无头绪。
满宫嫔妃之中婉襄最可信赖的反而是那常在。
裕妃神色未有什么变化,从容地吃完了那一片脆藕,“这样腌臜的事,本宫是不做的。更何况那时永锳夭折,本宫痛彻心扉,如何还有心思做这样的事?”
“总该为儿孙积些阴德,不使小儿替大人受过才是。”
婉襄的语气郑重,“裕妃娘娘今日既然这样说,嫔妾也就这样信了。”
“来日若是再与宁嫔起龃龉,难免要翻起这笔旧账。嫔妾不曾动手,自然不会背这个黑锅,但愿娘娘也不是。”
宁嫔显然还不安分,无论是柳婉襄的,还是刘婉襄的东西,她都要守住。
“说起来,九子墨之事之后,宁嫔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刚进宫时多么温柔贤淑,才华横溢,没想到也是这等心思恶毒之人。”
宁嫔反反复复地向她提起敦肃皇贵妃……婉襄忽而有了个想法。
“初入宫时的宁嫔,做派行事,是不是很像敦肃皇贵妃?”
不断地暗示旁人是替身,或许自己才是甘心做替身的那一个。所以才对原主的一切都那样了解。
裕妃轻轻笑了笑,“你就吃亏在进宫太晚了,宁嫔那时的确活生生便是敦肃皇贵妃本人,也不知是谁教她这些的。”
“这对潜邸老人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私下里都笑她东施效颦。”
“人家敦肃皇贵妃是正经的巡抚之女,是在万岁爷跟前有名有姓的大臣。”
“教养出来的女儿是大家闺秀,能引经据典地对万岁爷进行规谏,丕着芳声,行止间亦遵循典则,哪里像她?心若不同,便决计是不同的。”
所以雍正当年宠爱宁嫔,是因为敦肃皇贵妃吗?
她现在没法向他求证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
“咱们的万岁爷啊,怕就是喜欢这种女子,看起来知书达理,温柔沉静,真遇见事的时候也能有主见,能给他一些意见。”
“谦嫔,你别同本宫装相了,你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
是的,她也可以劝谏雍正,给他一点启发和意见。
裕妃不过以为这些话都是亲密之人之间的闲聊,并没有放在心上,自暖锅之中捞出了薄羊肉,也并未在乎此刻婉襄僵硬的神情。
“敦肃皇贵妃家中二哥这一支的族人罹难,她自己也病逝,当年服侍她的那些宫人大多都被打发走了,只给福慧留了寥寥数名。”
“而后福慧也早早夭折,那些宫人就更不知去了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并没有去服侍宁嫔。”
“若是早早算计好的,要让宁嫔模仿敦肃皇贵妃以争宠,那武家人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偏偏又一个个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