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点了点头,“请刘太医先去开方煎药吧,今日劳烦了。”
“刘贵人言重了,臣实不敢当。如此,便请贵人陪伴宁嫔娘娘片刻,臣即刻便着人送药过来。”
她目送着他离开,再回头望向宁嫔。
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眉头微皱,再无从前半点在她面前的从容与高傲。
这一次……是否也是苦肉计呢?
且先看看杏花村的人主张是谁下的毒吧。
宁嫔此刻还没有醒来,问她也是无用,婉襄吩咐房中的宫女好好照拂宁嫔,便转而回到了明间的太师椅上坐下。
有宫女奉了茶过来,婉襄是不敢碰杏花村里的茶水的,也不掩饰她的嫌弃,只问她:“如今宁嫔身旁管事的宫女是谁?”
而后立刻就有一个绿衣宫女走上前来,“奴才薄萦,是宁嫔娘娘身边的管事宫女,见过刘贵人。”
宁嫔身边的宫女倒都喜欢穿绿衣,容貌姣好。
“你先来同我说一说,今日宁嫔都吃了些什么,剩余的食物呢?都送去了哪里。”
薄萦便道:“娘娘向来苦夏,夏日并不怎么吃东西。今日的送来的膳食都是些七月常见的菜色。”
“早膳时是肥鸡丝一品,猪肉片炖白菜一品,肉片炖榆蘑一品,笃鲜茄一品,肉丁豆腐干酱一盘,并几品饽饽。”
“晚膳时则是山药黄焖肉一品,羊肉炖豆腐一品,祭神肉片汤一品,肉丝炖酸菜一品,白煮塞勒片一品,以及三品菜,羊肉丝冬瓜片面疙瘩汤。”
全是些荤腥的。
本就没有胃口的人,当然更吃不下去。
熹贵妃仍然把总宫内嫔妃用膳之事,即便自己腹泻不止,折磨人的心思也不会减少分毫。
“娘娘一见了这些东西就犯恶心,一口都没有动,便着奴才们将这些东西退回到了御膳房里,奴才们依言照做,若是贵人查问御膳房当差的太监,应当能为娘娘作证。”
“而娘娘今日所用的茶水都是奴才们在茶水房中准备的,如今一切东西都没有动,奴才着人将茶房上了锁,以备贵人和万岁爷查问。”
“除此之外,娘娘便只尝了尝前几日安贵人送来的,她亲手做的七夕巧果。”
薄萦一面说,一面有小宫女奉上了一只食盒,打开给婉襄查看。
“这一只采芝花篮是我们娘娘今日用过的,因觉得太甜,存放了几日又失了风味,因此没有吃完。”
这都是现成的证据,分明是要婉襄查下去,如今牵扯到的是安贵人,往后更不知源头是谁。
可婉襄也只能先收下,否则倒显得是她心里有鬼。
“桃实,将这盒巧果收好。”
桃实立刻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来这食盒。
而后婉襄又道:“不知薄萦姑娘能否将茶房的钥匙暂且交与我保管,今夜时辰已晚了,宁嫔也尚未醒来,我打算明日再行查问。”
薄萦当然也没有资格决定婉襄的处事方法,她只是再行了一礼。
“我们娘娘无辜为人下毒,请刘贵人明察秋毫,还娘娘一个公道。”
婉襄在心中冷笑,“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地使人查问这件事,若宁嫔娘娘的确无辜,也没人能夺了她的公道去。”
薄萦不似晴蒲嚣张,也不似种绿那样八面玲珑,一心为主。
但她的气质反而是更肖似宁嫔本人的,只是立在那里不说话,也让婉襄想起她最初和宁嫔相处的那段时间。
表面上一切都正常,理智却说,这一切都是有问题的。
这一次宁嫔中毒,对她下手的人究竟是不是她自己?
第169章 蛮力
第二日一早, 婉襄起身的时候,雍正早已经去上朝了。
问过周围人,雍正并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只是告诉她可以带着获萤同去。
获萤是雍正身边的大宫女, 地位很高,是狐假虎威的意思。
婉襄用过早膳, 因要带走获萤,将嘉祥送到莲花馆去给富察氏照顾,便仍旧朝着杏花村去。
昨夜婉襄就已经将那一盒子七夕巧果与茶房的钥匙都送到了刘裕铎那里,婉襄到达杏花村时, 他也已经在杏花村继续为宁嫔诊治。
婉襄在明间略等了片刻,便等到了背着药箱脚步匆匆从内殿之中走出来的刘裕铎。
他见到婉襄, 立刻给她行礼,“臣给刘贵人请安。”
婉襄略略点头算作回答, “不知宁嫔此时情况如何, 可醒过来了?”
刘裕铎恭敬道:“已经醒过来了, 只是身体仍然虚弱,须得好好吃药休养。”
生病或中毒,自然都要好好休养。
“宁嫔的神智可还清醒, 将来可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
“娘娘的神智自然是清醒的,服用砒/霜之后咽喉灼热,更伴随恶心呕吐。砒/霜的毒性极强, 即便催吐, 五脏六腑也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将来恐怕……”
竟然这样严重。
婉襄还以为也不过是和李贵人、安贵人当时服用马钱子差不多。
她不得不重新评估宁嫔自己给自己下毒的可能性。
婉襄又问刘裕铎另一个问题, “那么那盒七夕巧果, 或是杏花村茶房之中的茶水, 刘太医都检验过了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裕铎面有犹豫之色,分明见多了宫中的肮脏之事,但厌弃,便仍是厌弃。
“茶水皆无毒,那些七夕巧果,除却宁嫔娘娘所尝的那一个,交给臣检查之时外观也都完整。”
“而所有的毒药,也都是下在那些巧果当中的,其毒性之巨,足以毒死三五个人,像是完全不清楚药性的人所下的分量。”
“臣已经让人妥善安置那些巧果了,若是娘娘需要,臣也可以着人取来。”
这是极危险的东西,这样大的分量,若只是皮肤粘上一点,说不定都会带来毒性。
婉襄沉静了片刻,只能下决断,“令人去将安贵人请来,再着人搜查安贵人在天地一家春的居所,若安贵人抵抗不从,便说是万岁爷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她这样算不算是救安贵人,她此刻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无论是否能从安贵人的居处发现砒/霜,事情的发展都有很多种可能性。
刘裕铎已经将事情说得清楚,接下来的这些事便纯然与他无关了。
婉襄让他自去忙碌,自己仍然在杏花村的明间之中等着桃实将安贵人带过来。
她不想见宁嫔,宁嫔也没有着人请她,婉襄在明间之中等得略微有些不耐烦了,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安贵人。
经历过上次的事,安贵人不仅没有消瘦,看起来反而比上一次见面时更为壮实了一些。
原本精致的五官挤在一处,只一张脸像个面团似的不断膨胀,直至十分不协调。
这样下去她真的是很容易生病的。
安贵人和婉襄是平级,见面时应当互相见礼。
此时她却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只是一脸不耐烦,不住地用手帕子擦着一路不情不愿走过来脸上出的汗。
“刘婉襄,你凭什么让人搜查我的住处?你是贵人,我也是贵人,万岁爷不会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一个贵人,你凭什么这样做?”
安贵人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围绕在她身上的危机。
她说话这样客气,婉襄当然也不会和她客气,“我还是答应的时候,就已经帮熹贵妃娘娘处理过六宫事务了。”
她也不想和安贵人这样的人废话,“昨夜宁嫔中毒之事,安贵人可有听说?”
路过的宫人都在谈论,安贵人就是再迟钝,事情都发酵了一夜,不应该一无所知。
安贵人的神情果然就警惕了起来,“你想说什么,我虽然讨厌她,但也没有到要杀了她的地步!哦,我知道了,你是要公报私仇,你还在恨我当年欺辱你。”
“我还没跟你算云英的债呢,你……”
那都已经是雍正七年的事了,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婉襄的神情沉静,“昨夜已经让太医查验过宁嫔所用膳食,旁的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有您数日之前送给她的一盒巧果。”
“您既然是这样讨厌她,又为何要送给她东西呢?”
巧果这样的东西,当然是彼此交好的情况下才会送的。
“那是……”安贵人气急败坏,“我只是听那常在说巴豆可以致人腹泻,所以在里面放了些,可是她又不是腹泻,她是中毒!这究竟同我有什么关系?”
和宫中其他人相比,安贵人的城府实在浅得可怜。
这样大声地嚷出她的意图,便不怕有心人听在耳中,也让她尝一尝巴豆的滋味么?
不过,那常在素来独来独往,为什么会和她说起这样的事?
“桃实,着刘太医验一验剩下的巧果,看看里面是否有巴豆的成分,若是没有……”
天平又向着宁嫔自导自演的方向倾斜。
桃实当然立时便去了,留下安贵人与婉襄对峙。
在事情的形势尚未明朗之前安贵人仍然是雍正的妃子,婉襄不能对她太不客气,便同她一左一右地坐在太师椅上,等着负责搜查安贵人寝居的获萤回来回报。
或者等刘裕铎来告诉她,那些巧果里究竟有没有巴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