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笑着说完这句话,自己却忽而也迷茫起来,裕妃对雍正……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裕妃又舀一勺燕窝,“既是如此,贵人便多多地将冰山送来。本宫如今已是妃位,还用不得几块冰了?”
“同本宫做对,也同熹贵妃作对,本宫倒是要好好看一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这样的话,婉襄是不会接的。
若不是宁嫔这一次实在做得有些过火,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她是会诚心诚意地帮助宁嫔的。
也就不用在此刻如合纵抗秦的苏秦一般,去拜访各位嫔妃,希望能够将她们说服了。
事情已经同裕妃谈好,她还要去寻其他嫔妃,便起身同裕妃告辞。
“便不打扰裕妃娘娘享受天伦之乐了。富察福晋她们也预备捐出一些东西,若是可以的话,请记得让吴扎库福晋也跟上。”
这是好意的提醒。
富察氏在雍正面前素来有贤名,吴扎库氏难道就不想要?
裕妃拿起了和惠公主为永锳所做的那件小衣服,“刘贵人,替本宫多谢和惠公主。”
彼此都心知肚明。
第120章 交换
郭贵人和海常在都住在福海西岸的曲院风荷, 两人看起来是冤家,在紫禁城中因齐妃之事分开居住,搬到圆明园里, 又择了地方住到一起。
斗了一辈子的人最了解彼此, 或者她们也是这样。
曲院风荷,和平湖秋月一样仿照杭州西湖之景, 周围水边种了许多荷花,已经过了季节,大部分的花朵都凋谢了,露出花心之中的莲蓬。
青翠可爱, 令婉襄想起方才路过福海时,在湖上采莲的那些采莲女所唱的歌谣。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 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 仰首望飞鸿。”
是《西洲曲》。
“贵人, 您不进去么?”
婉襄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曲院风荷门前站了许久了。
她松开了近处为她握住的一枝莲蓬,“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折几枝莲蓬给嘉祥玩,或许她会觉得有趣。”
桃实点了点头, 而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曲院风荷里。
这里只有一座五间阔的大殿,郭贵人住在东面,海常在则住在西边, 此时两人都在明间里喝茶说话。
见婉襄进门, 也不知是太热,还是无聊, 两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不过勉强互相问了好而已。
海常在百无聊赖地剥着栗子, “刘贵人当真是贵人,今日从哪里来,难得过来坐坐。”
婉襄早已习惯了她们这样的态度,“从接秀山房过来,陪着裕妃娘娘说了会儿话。”
海常在便停了手,听郭贵人道:“自去年夏秋以来,裕妃娘娘便总是和贵人在一起,倒把我们姐妹俩都忘了。”
“贵人真是好本事,不仅能让万岁爷死心塌地,就连裕妃娘娘也更喜欢你。”
不过就是这些酸话,婉襄全不放在心上。
“只是天气热,贵人和常在不常常出门走动罢了。今日若是无事,其实我也不会去探望裕妃娘娘的。”
婉襄开门见山,海常在和郭贵人下意识地同彼此对视了一眼,俱都清楚了婉襄的来意。
“哎呀,我和海妹妹呢,都是这后宫中的明日黄花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却淡漠,看起来也并不是十分难过。
“万岁爷顾念旧情,年节下的赏赐是不会缺的,但旁的……这样清冷下去,怕是有一日连份例银子都不能按时发了。”
“刘贵人,我和海妹妹可比不得你,三天两头能得万岁爷赏赐。今日是金,明日便是玉,不是珠花,便是宝石方胜的。”
她随手拔下发髻上的一只如意连环翠玉簪扔在了桌上,“就这点东西,若是看得上你就拿走,若是看不上,我也没有法子。”
也把婉襄当成是来讨饭的了。
婉襄并没有伸手去拿,“这是宁嫔娘娘的事,我并不打算代劳。”
她也并不揽功劳。
“六月时西北惨败,八旗兵定之家人人戴孝,京城白日黑夜都只闻哭声一片。郭贵人有怜悯之心,他们应该感激你。”
案几上还放着过了时节的菱角,海常在在这时一直一言不发。
一直到以芊手剥完一整只菱角,方才道:“八旗兵丁的家人可怜,我们大好的年华困在这深宫之中,难道就不可怜?”
“刘贵人和宁嫔要做好人,不必饶上我们。说白了,我们也不过是比他们略好一些,不大愁吃穿罢了。”
“一只羊秃了,便要薅另一只羊的毛给他么?”
郭贵人是将门出身,对于这些战死沙场的将士还是心存怜悯的。
但海常在显然更为利己一些……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苛责的。
人若是过得不好,如何还能够有闲心为旁人思考呢?
婉襄便又望向了郭贵人,“其实穿衣打扮,一如炒这栗子。小熟者大生,大熟者小焦,大小要均匀,火候也要合适,方才能炒出个个都顶好的栗子。”
“譬如郭贵人此刻,旗头上本已经花团锦簇,去了这支如意连环翠玉簪,看起来色调才更和谐。”
郭贵人今日穿的是一件玫红色领袖花卉氅衣,领上蒲桃袖,腰间合欢绮,十分华丽。
看的出来郭贵人喜欢的就是这样华贵的风格,以至于旗头之上各色宫花、珍珠翡翠堆满,家常装束,却比裕妃还要华丽些。
婉襄望了她片刻,想了想,伸手摘下了一朵大红色的芍药,又将一旁的珍珠流苏也摘下来。
只留下一朵与衣料同色的芍药花,并几片翠玉制成的小簪子,看起来就像是花朵盛放在绿叶之间。
“郭贵人的衣服实则已足够华丽,若是再用这么多珠花,只会显得头重脚也重,叫人不知道应当看哪里。”
“人们喜欢欣赏花团锦簇,是因为大自然鬼斧神工,配好了所有的色彩和形状。可人的审美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高级的,并不是堆了越多华贵的东西就越美。”
而且郭贵人的肤色并不白皙,也不适合玫红色这样高饱和度的颜色。
“郭贵人平日可以试试天蓝、湖蓝这样的颜色,恐怕会更衬贵人美貌。发饰也多选点翠、玉石制成的饰物,以淡雅为宜。”
“至于妆容……贵人其实生得十分英气,是后宫女眷之中独一档的美丽。贵人自己若是不喜欢,也想要搭配衣服饰物,不如将眉毛的弧度画得和缓些。”
“脂粉不宜太白,比贵人原本的肤色略白一些即可。若是贵人不知如何是‘略白’,可以比照一下自己的手背,这就是最适合的颜色。”
“否则脸上的颜色同身上不搭配,也只会让人觉得怪异,而不会以之为美。”
婉襄说了这么多,郭贵人仍旧一副将信将疑神色,胆四下打量婉襄,又想起她这两年独得盛宠,不觉也渐渐相信了。
“我身边亲近的宫女都同我一样,并不擅长此道,我也总是喜欢什么,便往头上戴什么。”
她斜睨着婉襄,仍有些放不下方才的架子,“难道我送些珠花耳饰什么的给宁嫔,你就愿意教我?”
婉襄郑重地向她承诺,“若是郭贵人捐出这些珠花耳饰,百姓会感激你。并且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同您分享穿衣妆容之道。”
女为悦己者容,在婉襄这里,也可以断成女为悦己,则容。
就算日日都要被关在这见不得人的去处,哪怕只是临水自照,也希望自己是美丽的。
海常在剥菱角的手也越来越慢,“你的出身分明也不高贵……你的仪态是同谁学的?”
婉襄原来就打算将海常在一同收服,“一是要时时提醒自己,讲话的时候不要有多余的动作,眼神不要乱瞟。”
“但若是海常在多年来皆是如此,恐怕也很难改过来。”
海常在正要起身离开,婉襄又叫住了她。
“常在请等等。我那里有一块万岁爷赏赐的西洋进贡来的全身镜,虽则照得并不是很清楚,但于常在而言也足够使用了。”
这个时候的制镜水平,其实也还说得过去了。
雍正赏赐给她的那面西洋镜以银为背,正面是玻璃,边框镶嵌有各色宝石,以铜块浇铸成西洋花卉,十分精致。
“常在平日无事,可以常常坐在镜子前,时刻检查自己的仪态是否正常,以镜为鉴,天长日久,自然就能慢慢改过来了。”
海常在不似郭贵人那样天真,“刘贵人,西洋镜可是很珍贵的,价值远远超过了我能给出来的那些首饰,既是如此,你图什么呢?”
圆明园中的嫔妃大约都是这样想的,婉襄是最不缺这些首饰的人。
或者还要以为她和宁嫔是害怕旁人也会得宠,巴不得大家都打扮得老气横秋,令雍正看也不想看一眼。
“我不图什么。”
婉襄很快回答她,“若是圆明园中所有宫妃都拿出了自己的东西,只有海常在您一人没有,万岁爷会怎样想?”
“我也不是说我有多么善良,多么为一个同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着想,但……我的出现对您,对其他后宫妃子而言或许都不是一件好事,您就当这是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