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可怜几位锯嘴葫芦似的答应与常在,裕妃心善,私下补贴了高常在和马常在不少银钱。
实在出乎婉襄意料。
“……似苏州巷中戏子伶人,亦不必留下这么多人数教养。万岁爷忙于朝政,鲜少入同乐园听戏,平日也不过是嫔妃偶有经过,传戏班过来而已。”
“嫔妾以为,苏州巷中戏子伶人亦可以裁撤一部分。这些人散入民间,也算是天家与民同乐之举。”
宁嫔已经说了很多了,雍正显见着有些不耐烦起来。
“节俭自然不错,但天家气象,该有的东西还是不能减少的。”
“如今减少戏子伶人,来日蒙古王公,外蕃使臣来京进上,难道我泱泱大国连像样的歌舞伶人都没有么?”
宁嫔忽而又拜下去,分明是有未竟之言。
第117章 得宜
“景山戏子之事, 是嫔妾考虑不周。然如今西北大败,八旗兵丁之家人人戴孝,虽则胜败之时常有, 但似这般大败, 为您御极之后鲜有之事。”
“嫔妾以为,似此非常时期, 雕镂器物,珠玉服玩,若恣其骄奢,则危亡之期可立待也。”
宁嫔说了这些话, 便是婉襄也不觉皱了眉头。
接到奏报之后,雍正夜夜都不能安枕, 以至于要靠太医开的安神方才能睡着。
天色将明时又起身上朝,而后议事至夜晚。
大臣归家之后他的工作仍没有结束, 还要继续批阅奏章密折, 深夜时方能歇下。
一日日这样苦熬着, 也就是到今日方有心情说些别的事。
而后宁嫔便要这样来指责他,甚至于言及朝代危亡之时。
敢死于纳谏之人或许也并不少,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做魏征的。
雍正是不会高兴的, 哪怕她的初衷是好的。
“那宁嫔认为,朕应该如何做呢?”
宁嫔始终低着头,似是仍无有所觉, 或者也是她并不在乎。
“嫔妾以为, 六宫诸妃当蔬食故衣,珠玉罗绮绝于服玩, 同天下臣民共克时艰。”
雍正立时便轻嗤了一声, “不错, 当真是个古来难得的贤妃。”
宁嫔微微抬起头,望向雍正,好像终于发觉自己方才所说的这些大义之言并不讨人喜欢。
“嫔妾……嫔妾不敢。只是万岁爷将此重任托付于嫔妾,嫔妾不敢尸位素餐,自当为皇后娘娘分忧,行进谏之事。”
“进谏?”
雍正手中捏着一只犀角雕就的岁寒三友杯,面上满是嘲讽之色。
“只有君王做错了事,御史方才会直言进谏,成就明君良臣之美谈。宁嫔——”
他的手停下来,不再转动那只杯子,“朕欲除准噶尔之害,还西北百姓一片太平天地,朕究竟做错了什么?”
傅尔丹战败的阴影还留存在他心中,已然成为了他不能为外人触及的逆鳞。
宁嫔的心或许是好的,但用错了方式,也选错了语言,今日怕是要坏事。
宁嫔定然没有料到今日之事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但也迅速地沉下了心,尽力为自己辩解。
“嫔妾并无指责万岁爷之意,只是由六宫支出糜费之事联想到了如今正在遭受痛苦的百姓之家,所以才会……”
“你没有指责朕冒进之意?但若不踩着朕做了昏君,又如何凸显出你是个贤妃呢?”
婉襄从未见过雍正这般愤怒的时候,过往嫔妃犯错,他总是失望更多,也总是在心中默默自谴。
但今日他的怒火是全然扑向宁嫔的,过度的悲伤和愤怒烧毁了他的理智,他不再是那个面对天灾之时,总是自省己过的英明帝王了。
这样下去的话……
婉襄当机立断,跪在了宁嫔身旁。
“四哥……万岁爷容禀。”
宁嫔望了她一眼,神情怪异。
婉襄只能继续说下去,“宁嫔娘娘素来娴静温婉,忠君爱国,定然不会以言语讥上,行大逆不道之事。”
“向来六宫账目之中错漏糜费之处实在令人心惊,以至于宁嫔娘娘一片丹心,无法坐视不理。”
婉襄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为宁嫔说话,尽管她也的确认为宁嫔并不是故意要讽刺雍正,苛待宫人的。
她大约是想要给雍正一个正直贤明的印象,毕竟古之贤后贤妃,都从未听闻有奢侈无道之举。
婉襄只是觉得,这于她自己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宁嫔娘娘说,希望六宫妃嫔能够蔬食故衣,珠玉罗绮绝于服玩,同天下臣民共克时艰。这话没有错,是深明大义之举。”
“然而细究其义,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此次战役失败,并不是因为缺少粮食与武器辎重,而在于用兵之策。”
“如今实则国帑充盈,国中偶有遭天灾人祸之地,万岁爷皆以拳拳爱民之心出赈灾款项、粮米以赈之,且耳提面命不许地方官员疏忽愆职。”
这些婉襄都是很清楚地知道的,纵观雍正一朝,除却武功弱了一些,其他方面他都是个伟大的,爱民如子的帝王。
再说回到方才宁嫔的那些话上。
“娘娘说希望六宫嫔妃能俭省一些,每日少用山珍海味,穿旧衣,不佩戴珠玉首饰。”
“京师贵妇向以宫中妃嫔行事为风尚,若这般形式,久而久之,或许她们也会效仿。可这于那些承受丧子、丧父、丧夫之家的寻常百姓而言,又究竟有何益?”
他们本来就用不起这些东西,无论宫中妃嫔如何穿戴,那些省下来的银子流不到他们手里,于他们而言也仍旧不过仍然是噎酸荠,围破毡,没有一点用处。
既然要做,便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万岁爷已经拨出数万两银子用以抚恤阵亡将士的家人,若是宁嫔娘娘当真有心,不若号召宫中妃嫔悉出自己不用打衣物首饰以变卖筹银,而后探知这些人中实有困难者,以银两奉养其家中老人、幼子。”
这才是婉襄的目的。
她拔下了发髻上一支银镀金嵌宝石佛手蜘蛛纹簪,递给了宁嫔。
“这是嫔妾晋为贵人时,万岁爷赏给嫔妾的东西。国帑虽足,但这是嫔妾对阵亡将士家人的一点心意。”
“若宁嫔娘娘觉得此法可行,可以于圆明园中推广,但切记,不可使众人察之每一件东西原来的归属。”
婉襄始终牢记雍正七年时皇后教导她的话,若是嫔妃们为炫耀恩宠而互相攀比,便失去本心了。
更何况还有那些本就生活不易的低位嫔妃,她不想逼迫她们,使得她们的生活变得更艰难。
“宁嫔娘娘若是再有雄心些,也可以发动京师贵妇出物出资。或她们有喜爱宫中饰物者,也可以竞价出资购买这些首饰,如此两相得宜。”
此外,这些东西流到宫外去,不具名,也就不存在亵渎,不用担心男女之间所谓私相授受的那些事。
宁嫔和雍正都没有说话,婉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还是错。
“或者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宁嫔娘娘多多包涵。”
她实则是在催促雍正,早些做决断。
雍正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中的怒气稍敛,“宁嫔,你先跪安吧,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不要再这样莽撞了。”
心中一片大义,却被斥为莽撞。
宁嫔大约很是不快,但在雍正刚刚发过怒的当下,也并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好行礼跪安,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勤政亲贤殿。
雍正仍然有些烦躁,“从前觉得宁嫔聪明,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上的聪明而已。”
“只不过有这一些浅显的见识,也要到朕面前来卖弄。”
婉襄低头轻笑了一下,上前安慰他,“我也只有一些浅显见识,放在在您面前卖弄了一番,如何,您要惩罚我么?”
雍正望了她一眼,“你也要同朕过不去罢了。”
婉襄不觉笑意更盛,“宁嫔的话语其实启发了我,我倒是觉得这主意当真不错。”
“嫔妃之中多有吃斋念佛之人,如何一意修来世缘,却不肯善待这世上正遭受苦厄的那些人。”
雍正没有正面回答她关于是否可行的问题,“你让那些官员夫人出重金竞相购买这些饰物,官员们会恨死你的。”
“他们才不会。”婉襄坐回到长榻上,继续拨弄那些碎瓷片。
“若是当真让官员夫人们竞价,想必会筹集更多的银钱,让那些将士们的家人得实惠。而且愿意以钱财买虚名之官员,想必原本手脚也并不干净,不过是用这一支小小的簪子,来钓出藏于水面之下的大鱼而已。”
“官员之银两取之于民,也当吐出来一些用之于民。就像是各地竞相为怡贤亲王立祠一般,总归是要过您的眼睛,是讨好您而已。”
雍正有些不满,“朕送你的簪子,便这样轻易地给了出去。”
她在一块瓷片的缺口上贴了纸张,“不是正好给四哥机会,往后送我更多么?”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文物的,她知道在时间庞大的范围之内,她只能短暂拥有它们,那么也就不在乎何时失去。
总之,数据已经都在系统里了。
“那你以为,宁嫔所说的宫中糜费之事应当如何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