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小的孩子……婉襄下意识地便不觉得这会是意外。
“还不速速将小阿哥送进万字房中安置,桃实你去安排!”
富察氏也在这时候回过头来,同婉襄对视了一眼,她眼中有悲怆。像是又在告诉她,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样去做好这个福晋。
可此时不是可以懦弱的时候。
“伯塔月,又是冲着你和富察格格来的。”
让一个富察氏受伤,而后让另一个富察氏成为凶手。
婉襄提醒富察氏,尽管这也只是她突如其来的感觉,“你或许应该从富察格格那场病开始查起。”
第112章 通草
“朕见你近来嫌头上太素, 又觉得珠翠太重且锋利,常常用富察氏送你的那些通草绒花来装饰,怎么这几日倒又没见你戴了?”
雍正将大部分的政事都放在勤政亲贤殿处理, 偶尔也会带上几件棘手一些的, 在星夜时回到万字房中,同婉襄温存片刻, 再继续处理。
婉襄靠在他怀里,自有孕之后她精力越发不济,将近子时,她其实已经很困了。
“四哥没有听说莲花馆中近来发生的事么?”
莲花馆即是后来的长春仙馆, 是雍正时期四阿哥弘历及其妻子、姬妾所居之处。
“莲花馆?”雍正冷笑了一下。
封建王朝受儒家思想影响,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必须严格, 甚至于酷烈。
永璜落水之事,雍正是知道的。他也最讨厌这些事。
“近来准噶尔异动不断, 朕的心思都在战事上。朕令弘历也跟着参详, 怎么, 是莲花馆又出什么事了?”
“和四阿哥没什么关系。”但她又很快改口,“也不能说全无关系。”
她打了个呵欠,“就跟通草绒花有关系。”
像打了个哑谜。
雍正一下子抱紧了她, 不肯让她现在就睡去,“到底是什么事,难道你不说, 朕还得去问苏培盛他们?”
婉襄清醒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四月里四阿哥的一个格格为他生了个女儿, 可惜没养几日便夭折了, 这件事四哥知道么?”
她这么说, 雍正一下子就知道大概是什么事了。
他叹了口气,却也并没有令婉襄不再说下去。
“是格格富察氏,三年时便伺候四阿哥了。之前莲花馆中有流言,说是富察福晋忌惮她生了长子,恐怕又要给四阿哥再添个小阿哥,因此想法子暗害她。”
婉襄自己其实也很讨厌这样的事,可是是她自己打开了话匣子,不得不说下去。
“富察福晋行事想来光明磊落,她怎样对待富察格格生的永璜,您和我也都是见过的。”
“小孩子其实最会察言观色,若不是真心对待,永璜决计不会这样亲近富察福晋。”
永璜落水那一日,起因是他见万字房附近的湖水中有游鱼,因此小孩心性,想要捕捉。
那宫女是新近提拔上来服侍富察福晋的,永璜哭闹不已,她便只好带着他走到了近水的地方。
可一则大多数的鱼并不会在浅水区活动,二则小儿手笨,哪里有游鱼活泼,因此根本就抓不住。
他便又嚷着要这宫女去取渔网来,这宫女实在是没法子,想着周围都有侍卫和太监值守,应当无事,便走回到万字房来找这边的宫人询问是否有可以捕鱼的网兜。
谁知道就这一会儿功夫,永璜便落了水。
幸而是有太监路过将永璜救起,否则的话莲花馆中恐怕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永璜落水之后,四哥也去看过他,应当知道这并不是偶然。只是暗害永璜之人大约站在背后,永璜又到底年纪小,没有能够抓住这个人。”
小孩子吓坏了,一连发了好几日的高烧,再醒来时恨不得连自己的额娘都不认识,如何还能说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出了这件事后,永璜毕竟是富察福晋带着出门的,便有更多人觉得是福晋有心要拔除这个眼中钉。”
她真是为富察氏不平。
像富察氏这样的人,能很好地掌控住自己的嫉妒之心,根本就可能不会这样做。
可没人相信。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些夸大的,近似于天方夜谭的东西,喜欢看着他们自身的恶念投射在旁人身上,让他们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卑劣,这只是寻常见的人性而已。
“流言愈演愈烈,富察福晋不得不做些什么。于是她清查了富察格格有孕以来所有的膳食单子,还有药方,终于发现了不对。”
“是哪里不对?”
婉襄轻叹了一声,“是药方。说来也是可笑,竟就是因为这一味通草。”
“富察格格疼爱自己的孩子,从有永璜时便坚持亲自喂养。但……”
她有些不好意思,仍旧说下去,“但她产后身体不佳,气血稍衰,脉涩不行,以至乳少,因此那时太医便给她开了通乳的方子,其中就有这一味通草。”
“谁知富察格格自己耳根子软,此后她的嬷嬷又老迈昏庸,想着生永璜时乳汁不足,怕这个孩子也是如此,干脆有孕时便喝起这方子,以备来日。”
“通草不能给孕妇用?”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蹭了蹭婉襄的面颊,“皇家的孩子要出生,当真是不容易。”
“是不能给孕妇用,恐怕那个夭折的小格格就是因为……”
“那老嬷嬷在小格格夭折之后便以伤心为由离开了圆明园,再着人去寻,不过从茅草屋中找到一副白骨。”
这件事巧合地就像是那个为宁嫔清扫台阶的宫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问题。
“死无对证,富察福晋的嫌疑仍旧洗不清,但我不相信是她做的。”
“相信其实是个很重的词,婉襄。”
他微微地扳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
“你相信富察福晋?”
婉襄的语气仍然坚定,且无犹豫,“我相信。”
雍正重新抱着她,让她的下巴能够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是朕为弘历选的福晋,弘历也必须相信她。”
婉襄忍不住轻轻笑起来,歪着头靠在他脖颈上。
“可莲花馆里究竟是有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存在,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话让雍正的神情也越发沉重下去,“只能靠她们自己找出中间的害群之马,没有旁的办法,这不是宁肯错杀一人的事。”
他又像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焦急,忽而松开了婉襄,“朕想去看看嘉祥。”
婉襄知道的,在嘉祥没有出生之前,他其实和她一样每日恐惧担忧着,只是他从来也不说而已。
此刻她也不想阻止他,“我和四哥一起去吧。”
婉襄即刻就想要趿鞋下床,雍正却旁观了她片刻,才决定答应下来。
“还是披件披风。”他想了想,又把自己戴着的青金色缎平金锁绣寿字纹帽摘下来,径直戴到了她头上。
“这样就可以了。”
婉襄知道他是拿她取笑,自己倒也觉得好玩,穿好了鞋子同氅衣,便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若是削去一半的头发,我怕是比四哥还俊些。”
雍正一直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她,见她欣赏起来没个完,便一把将她拖走了。
“男子应当猿背蜂腰,丰躯伟干。若都似你这般,我大清男儿如何与准噶尔那般贼人作战,岂不为他们随意践踏,家家户户都挂白幡了?”
婉襄想要调侃他就是见不得旁人比他好,听见后面这句话,一下子又没了心情。
因为这就是真真切切,会发生在即将到来的六月里的事。
她不能被雍正察觉这莫名的失落,和他牵着手,一同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
嘉祥跟着乳娘还有桃实住在这边,只是走这点路,于吃过特效药的婉襄而言并没有什么困难。
雍正一直握着她的手,夏夜闷热,她又忍不住担心起他来。
“四哥如今不怕热了么?”
他素来畏惧暑热,夏天常常中暑生病,所以才要来圆明园避暑的。
“便当是惩罚吧。”
他们经过水边,一双倒影也相依偎。
“什么?”婉襄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你辛苦了十个月方将朕的嘉祥带到这世间,这中间经历过多少苦痛辛酸,朕虽看在眼中,却无法感同身受,便这样惩罚一下自己,让自己如你一般承受一下身体上的痛苦吧。”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甚至于体察下情,可……
“四哥居然说同我牵手是惩罚?”
她顷刻便要将她的手从他手心挣脱,可他早有准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婉襄逃脱。
“婉襄,别松开朕的手,无论是什么季节。”
他像是玩笑,神情偏偏又无比认真。
夏夜繁星璀璨,可是她一点都不想抬头将它们纳入囊中,而是甘心地,成为他眼中的一点小小光亮。
婉襄停止了挣扎,或者说她是更安心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只要四哥不松开,我就不会松开。”
雍正停下了脚步,忽而用力在她的那只帽子上,将它侧拨了一下,让它遮住了婉襄的眼睛。
而后他迅速地将他另一只自由的手绕到婉襄背后,微微托起她,让她距离他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