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比绿萝矮上半个头,她杀不了绿萝,也背不动绿萝--”谢蕴姝摇头:“这件事,要深查才是。”
她看向父亲,谢臻远却抬手一挥:“此事我已清楚,夫人,你派林管家将绿萝家人找来,好好安抚,给他们些银子,叫人发送了她吧!叫他派人追查张婆子下落,再让他明日申饬下人,让他好好把这丫头偷盗财物又畏罪自杀的事情警示众人,整一整家风。”
周氏点头温顺地称是。
谢蕴姝脸色沉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父亲,谢臻远没有看她,只是对黎锦云道:“少夫人,你也受惊了,回去好生歇息,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黎锦云点头,恭顺地行了礼。
事情这般了了,周氏出去打点后事,黎锦云也告退回了房,只谢蕴姝留了下来,望着父亲道:“爹,您是怕引得外边流言蜚语吗?”
谢臻远看了她半天,呵呵一笑:“暖儿,落水这件事怎么突然就让你开窍了?也是,你是钰欢的女儿,本该这么聪慧机敏的--”
他眼中带上了感伤,看向谢蕴姝的目光更加慈爱。
“可那是一条人命呀!死得不明不白的一条人命!”谢蕴姝觉得父亲对人命的消失太过凉薄了:“还比不上谢府的名声重要?”
“为父主政多年,有许多门生,也有许多政敌--”谢臻远叹了一口气,他觉得现在的女儿应该能理解他的苦处。
谢蕴姝哑然了,父亲说的她何尝不知道,但她还是觉得不平,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暖儿,你现在开了窍,很多事情你要看得更加长远一些--”谢臻远慈爱地道:“天下的事情,也不都是非黑即白--”
谢蕴姝怔了怔,将头靠在父亲肩头:“爹,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所以公平正义才那么珍贵--”
“爹明白--”谢臻远拍拍她的手:“但有时候必须要取舍--”
谢蕴姝明白爹的想法,也明白他在政事上的固执,虽然不苟同却也无可奈何,她突然想起一事,撒娇地道:“我理解您不愿意谢府名声受影响,可我害怕呀!我只不过想要查查自己房中财物,就有人谋害我的丫鬟,若是我再做些别的,怕就有人直接要杀了我了--”
“暖儿言过了--”谢臻远爱呢地笑:“这件事不过只是下人勾结偷盗。你推论那丫鬟不是自杀,没有当场抓住凶手,再者,那丫头也是罪有应得,这些年家里风平浪静,我想这次也不过是个意外。”
“爹,你心中果真是这样想的吗?”谢蕴姝抬起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钱对人的诱惑有多大,您也是知道的。再者,虽然我没有当时捉住那个凶手,但此事究竟如何,爹心中自有决断。”
“你哥的卫军足够保护你了--”谢臻远安慰道:“没两天应该就到了。”
谢蕴姝摇头:“不,不够,爹,我并非只要自保,您刚才说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那么我便不想让别人来给我公平正义,我想要您调动青岚给我,您知道的,有他在,我才不必在乎别人要怎样--”
谢臻远低头看着她,道:“暖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您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谢蕴姝笑笑:“朝政耗费了您的大半精力,所以家里的许多事情您看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明白--”
谢臻远思虑了良久,方伸手摸摸女儿头顶:“你说得没错,为父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家中的事了--”
女儿这些时日不是落水就是遇上刺客,再加上今日之事,若是他出什么差错,他可就愧对钰欢了。
他下定了决心:“青岚给你,他是一柄非常锋利的剑,你千万要小心,除了保护你之外,不能肆意妄为--”
“嗯!”谢蕴姝满意地笑了,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保护,因为有个人比任何人都怕她死去。
第8章 初云
府中忙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具棺材从左边的侧门被运了出去,径直朝着城外去了。
谢蕴姝和黎锦云站在旁边楼上,看着马车从侧门出去,运走了那具青春的躯体。
黎锦云叹了一口气:“可怜!”
“可怜么?”谢蕴姝开口道:“也可恨也可叹--”
“蕴姝,绿萝真的是被人杀死的么?张嬷嬷还能找得到吗?”黎锦云转头问她,虽然公爹说此事不要再追究,但她还是相信小姑子说的话,现在的小姑子让她觉得非常的可靠。
“你说呢?大嫂--”谢蕴姝转头看她,眼神明亮而敏锐:“你觉得她是自杀还是被人杀的?”
“我?”黎锦云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因为在这府中,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看法、她的想法。
“对呀,你的看法--”谢蕴姝鼓励地一笑:“我不相信你只会说: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会这几个词,我认为淮南文帮的首领,礼部侍郎黎大人的女儿不会那般愚钝,你是有自己想法的。”
就像上辈子,她清醒地看出了肖慕晟的意图--
黎锦云笑得有些自嘲:“我怎么想重要吗?”
“自然重要,你怎么想便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也会愤怒、也会委屈、也有自己的见解,你不说出来,别人只会把你当做根木头,被人扎了也不喊一声痛的木头--”谢蕴姝把话说得很直接,大嫂就是太温柔太随和,从不外道自己的委屈,才会任人欺负。
黎锦云猛地一抬头:“木头!”
这个词语深深地刺痛了她,谢南枫离开的时候,那个冷漠的鄙夷的眼神还历历在目,留下的那句:“谁愿意和木头过一辈子--”时时冒出来,刺得她心发痛。
她从小接受的训导都是男子是天、女子是地,女子要温柔和顺,贤惠端庄,才能得丈夫敬重,她的祖母是这样做的,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做的,她从小到大都是温柔的端庄的,就像是天上的云,风往那边吹,她便往那边飘。
她只做过一件违逆父母的事情,就是嫁给谢南枫,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哪怕是死也要嫁给他,父亲坚决不再见她、不再理她,她为此惶恐到现在。
她害怕再做任何一件不顺从的事情-
谢蕴姝见她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大嫂,你以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反对,就能独善其身吗?你看昨天,你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黎锦云回过神,委屈被这句话带了出来:“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敢做-”谢蕴姝眼神变得冷厉:“父亲什么都不管,以前的我什么都不懂,有人才敢在这府中只手遮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蕴姝-”黎锦云摇头:“可我不敢胡乱去想,夫人这么地端庄温和,虽然她的下人苛责些,可每次我去请安时她总是和蔼的模样-”
“和蔼?一遇到事情,她第一个怪罪、怀疑的可是你-”谢蕴姝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想想,大哥宠爱你的时候,她是怎样对你的?”
黎锦云还是心怀愧疚:“府中上下这么多人,夫人不能面面俱到,我--我不怪她--”
“唉--”谢蕴姝叹口气:“大嫂,我知道你心头明白,你不肯说,我也没办法,但以后的事情会证明一切--”
她拉起黎锦云的手:“这里太冷,我们回去吧,现下担忧的倒不是这些--”
她看向黎锦云手腕上的红痕,黎锦云见了将手抹了一下:“这可能是那天在林中被什么东西划了,留了个印子,过不得几天会好的。”
谢蕴姝摇头:“不会自己好的--”
那是“红颜醉”,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肖慕晟的书房中有许多这样的毒药,上一世她偷来,下在了他的妾室林若真的身上,林氏日益虚弱,御医也无法查出来她的症候,半年后,带着身孕去了地府,那时,肖慕晟奉命西征,回来后知道了此事,他怔了许久,没有去追究林氏死因,只是安慰她不要难过,林氏无福罢了--
哪里是因为她不追究,明明是为了谢府不敢追究,却默默地把仇恨记在了心中。
他上一辈子还没有恨够,所以这一辈子还要以牙还牙吗?
时节恰逢冬至,刚好又是恒平大长公主肖长仪的生辰,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姐姐,深受皇帝敬重,她的生日宴会自然是贵人云集。
谢蕴姝一出现,立即成了全场的焦点,众多夫人小姐忍不住私底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传言她疯了,现在看来,她不仅没有疯,一举一动还谦虚和蔼了许多。但即便她没有疯,脸皮也是过厚了,出了那么大一个丑竟然还敢出门。
谢蕴姝丝毫不在意别人种种目光,恭敬地向长公主和几位长辈行礼,引荐丞相府少夫人黎锦云。
这更让人不解,众所周知丞相府少夫人黎锦云不受谢家人待见,即便是谢家的宴席,她也很少出现,丞相夫人周氏向外说是少夫人身体抱恙,但众人都明白是因为谢蕴姝厌憎黎锦云,不愿意她出现罢了。
对于黎锦云,私底下同情她的人很多,幸灾乐祸的人也很多。
说她穷官儿的女儿,不顾父母反对,要死要活地非去贴上谢家大公子,大公子风姿绰约,又是军功卓越的青年将军,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境,往后少不了封侯进爵,她即使再温柔婉约,就凭家境这一点,便配不上人家,难怪谢蕴姝不喜欢她,大公子也渐渐疏远了她,众人都以为再过些时日她就会被休弃,却突然又被谢蕴姝看重起来,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