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便喜欢在院子中晒太阳,侍弄一下花花草草。
父女俩的行程,是没有告诉别人的,所以除了谢家的人,在这里,几乎没有知道这个老头子是曾经的丞相,权倾天下的人物。
左邻右舍都只当是有钱的员外,来这里养老罢了,周围住着的邻居,大多是在前边镇上做些小生意的人,家里也还有着田地,农闲或是逢着不赶集的日子,人们饭后喜欢围着湖边走走。
看着这么一个精巧的院落,外边又有这么开阔的一个平坝,渐渐地,人们喜欢在柳树下坐着闲话几句。
刚开始,谢臻远不太喜欢出门,就在院子里头弄弄花草,有天,他在修剪月季枝条的时候,有个老头儿掐着胡子在篱笆外边笑道:“老哥哥,你这般剪法,明年春别想发一根条子出来--”
他直起身子,笑笑:“我本不精于此道,只是听人说,冬天要减去枝条,明年会发得更好。”
老翁笑着一步迈了进来,扶起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枝条叹口气:“花草也是有偏好之物,花与花草与草各有脾性,有些花要剪有些不要,因材施教罢!”
谢臻远见他说话倒是不俗,来了兴趣:“还请老丈指教。”
这么一句,那老翁倒是来了兴趣,在院子中呆了一下午,将院中栽种的各种花花草草的习性细细说给谢臻远听,听的他不住点头:“老丈这般熟悉花草,可是家中有产业?”
老翁了然一笑:“不瞒老哥哥,老夫读了一辈子的书,功名没挣下半分,倒是这花花草草养了一大家子几十年--”
“哈哈,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老丈这是换成了花中自有谷米丰--”谢臻远笑了起来。
两人皆是读书人,一人权盛半生,一人未经仕途,却殊途同归在这里共看花草。
这不也是一种际遇。谢臻远突然觉得心头豁达开来,无论哪种人生,终究都会归于平淡。
他从此更加喜欢这湖边的平静生活。
第125章 归来
谢北昭带回来的,是重伤的谢南枫,他裹着厚厚的绷带,苍白着脸躺着,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他们昼夜奔袭,如同流星急速地刺向溃散的濮獠军队,所到之处,皆无所不利!
肖慕晟说过,这一仗要打得濮獠三十年之内不能翻身,所以,他们的追击迅猛而激烈。
谢南枫用兵没有肖慕晟诡诈,却又更加稳扎,机巧变化虽少,却让濮獠人感觉深不可测。
被逼得无处可逃的野兽是会拼尽全力挣命的,濮獠人为了活命,也是不顾性命的对抗,在某天调转头,集聚起全部的力量,要决一死战。
他等的就是这一仗,设下圈套,等着濮獠人钻。
濮獠人进入了埋伏之后,看见层层叠叠出来的大越兵,知道上了当,不顾一切地突围,首领带着一支军队拼死朝着谢北昭所收的北方突围。
就像濒死的野兽一般,他们使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凶悍,指着西北方向不怕死的突围。
追击之中,谢北昭一□□死了濮獠的首领,那首领的弟弟在后边看了,悲痛万分,集中所有身边的人上来缠斗,一时他难以脱身。
谢南枫为了救弟弟出围,不顾自身安危,奋力上前,眼看着谢北昭要被绳索拖下马之际,杀出血路,一刀结果了首领弟弟,自己的马却受惊倒地绊倒了身后人的马,为了救身后的先锋,他只身挡下了刀箭---
谢北昭怒从心起,杀气如虹,引领大军横扫战场,没有放过一个濮獠人--
黎锦云急匆匆地赶到军营的时候,遇上了脸色苍白的谢北昭,她脚步一软,差点跌倒:“二弟,他--”
谢北昭颤抖着手递过一块玉佩,带着哭声:“大嫂,若不是这块玉佩挡住了,大哥他就--”
他吓坏了,他差点就未能带大哥回来--
黎锦云接过了那块带着血痕的小鱼儿玉佩,眼泪一下子滴落了下来。
幸好,幸好她当时将玉佩给了他。
谢南枫仿若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他梦见了好几年前,他在湖边看见了那个清新秀美的姑娘,她文静得如同天上的云朵,飘逸得如同湖中的荷花,他痴痴地跟了上去--
他自诩风流,却从没有哪个姑娘能像风儿吹过他的心,惹出痒痒的一片心绪。
他看见了那姑娘跌落了荷花池,他心头着急得很,他想要救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云儿--”他喊着那姑娘的名字,他非常害怕她没入清澈无底的湖水,从此不见踪影。
蓦然风云变色,狂风暴雨袭来,天地一片茫茫,他迷失了方向,却依然呼喊着:“云儿--”
温柔的嗓音穿过风雨而来,温热的触觉从他的手心传来:“我在,在这里--”
他立即握紧了手心的温暖,平静了下来,微微露出了笑意:“真好!”
谢家军得胜归来不久,传来了许多年不曾露过面的狄柔人打败了濮獠人,重新夺回了丢失的国土的消息。
皇帝听了奏报,先是欣喜地笑了,然后神色又凝重了起来,老六快要回来了,他的选择会影响很多人--
镜月湖边,谢家院子门前那个平坝子中,每日来晒太阳,闲话家常的邻居渐渐多了起来。
谢臻远也喜欢在午睡之后,去外边和几位邻家老翁谈天说地,他久历世事,肚子中有无数的闲谈之料,而除了哪天种花的李家翁之外,其余的几位老人也有无数的村野奇事轶事,津津乐道起来,一坐就是一下午。
谢蕴姝见父亲如此乐在其中,便让人在湖边柳树之下修建了亭台长廊,又整修了河边堤岸,有小小的石梯子深入水里,这里便更加舒适而方便,不仅老人,妇女儿童闲了也爱来这里游玩。
每到午后,湖边一片闲适风光。
她向来和善,聚集闲聊时,不仅送上茶水点心,还给孩子们发些纸笔糖果,偶尔遇到邻居女子,也送些好看的手绢丝线等物。
于是,湖边谢员外和蔼可亲得名声就传了出去,父女俩渐渐得了周围的一致好评。
也有好事的邻居,偶尔见了谢家姑娘长得貌美姝丽,也托了媒人来说,不过谢家老爷一概不应,只说是早已许了人家,只等着姑爷来娶。
每每听见彩娟和素锦进来说媒人又来了,谢蕴姝的心中就开始发痛。
她想嫁的那个人,或许已经答应了皇帝的条件,娶了皇帝要他娶的人了罢。
毕竟,皇位对他,太重要了!
她不敢将自己与皇位相比,她觉得自己会输。
但她又怀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希望某天他能突然出现在眼前。
可时光一天天过去,算来他应该早已回来了,却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她的心,也渐渐被失望所掩盖。
他或许,不会来了。也或许,待他再来时,他已经是九五至尊,却不再独属于她--
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会难过。
二弟的家信来了,说了大哥受伤的情况,她心急如焚,踌躇着要不要告诉父亲,怎样告诉父亲。大嫂的书信却又接着来了,告诉她,大哥虽然伤重,却性命无虞,且正在康复之中。
她才放下心来,却又瞬间失落,他们的书信之中,没有提起肖慕晟半点消息--
是怕她伤心难过,抑或是他出师不利,还未曾得胜归来。
她又牵肠挂肚起来,时间便在希望与失望,担忧与难过之中渐渐消逝,瞬间便到了春节--
肖慕晟在除夕的前一天回到了盛京,带来了狄柔建国,要与大越结和平契约的消息。
他风尘仆仆,刚从军营回来,便要朝谢府去,一则听说了谢南枫受伤的事情要去探视,二则心心念念要去见他的姑娘,他的未婚妻,他的心尖尖的珍宝。
一去万里,书信未通,他已经小半年没有与她联系过了,他的心,早已经被思念填满,他想要快点见到她。
刚走了两步,宫中太监急匆匆而来:“王爷,陛下宣您即刻入宫!”
他皱了皱眉头,想要拒绝,却又转念想到,他趁机去求个赐婚的旨意吧,他要将她娶回府里,好好疼着护着,他的心才不会时时记挂,才不会思念得发痛。
皇帝明显比往年瘦弱,厚重的狐裘披在身上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见了这个他未曾期待过却又大出他意料的儿子,心情很是复杂。
“你不太像朕--”他叹了一口气:“你像你母亲,朕还记得她,倔强又冷清的女子--”
回首往事,才发现,有些曾经重要的东西,在一日日的权势与欲望纠缠争斗之中,早已遗失了。
肖慕晟没有说话,纵然是父子,却早已隔着千山万水,除了那些客套的奉承的话之外,他不想和父亲探讨关于母亲的一切。
皇帝也仅仅是感叹了一时,便言归正传:“朕已经赦免了谢臻远,但你不能再娶他女儿。”
惊讶与愤怒在肖慕晟脸上出现,却又即刻化为凌厉的眼神:“父皇,要儿臣拿什么来换?”
“朕自然晓得你的能力与野心,但谢家不能是外戚--”皇帝也不再绕弯子:“无论谢臻远还是谢南枫,可以是臣子,不能是国戚,未雨绸缪,朕必须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