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这城中的人,他们深知身后有着父母爹娘、妻子儿女—
正在苦苦抵抗之时,突然鼓响如雷,谢北昭带着龙牙卫如同天神降临,一来便杀得叛军如同切瓜砍菜—
叛军慌了,他们以为以城里的兵力,四处都在攻打,这里不该有援军才是—
叛军慌了,大越的士兵士气便起来了,他们杀着、砍着、喊着,跟着白衣白甲的少将军一道,把冲上了城墙的叛军杀得一个不胜—
底下的叛军看着上边滚落下来的重重叠叠的尸体,突然回过神来,怔住了,冲势一下子减弱了许多。
谢北昭一枪挑起了濮獠人拿了上来的旗杆,狠狠地往高大的城墙下一扔—
旗帜划过一个弧度,落了下去—
攻城的叛军的心,也跟着掉了下去—
城里的一切金银财宝、美人高官,原来只觉得隔着一道城墙,现在却发现隔得千里万里—
当沉重的木头撞击厚重的城门时,巨大的响声不住地传来,在天武门前宽阔的广场上,帮着太医院搭建帐篷的姑娘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她们的心,跟着响声发起了抖—
生死难料的恐慌不可抑制地上了心头,有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已经开始哭了—
“别哭!”
谢蕴姝吼了起来,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天武门这里最为宽敞,离几方城门都不远,四周也有许多的民房,用作收治伤兵的地方是最好的。
她系上了手里的绳索,转过身看着大家:“按照朱先生的安排,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转头看黎婉茹和林若真:“药箱收拾好没有?”
两人白着脸点头:“即刻就跟着太医出发。”
谢蕴姝吩咐:“多带上人,有重伤的要即刻抬到这里来--”
两个姑娘答应着,叫起人急匆匆地跟着几个太医走了。他们要赶着在城门上去,为伤员治疗。
谢蕴姝又转头问楚霞:“水和粮食准备得怎么样?”
楚霞点头:“大嫂带人运粮食过来了,我和初云已经带着人把厨灶收拾好了,一定保障好。”
赵寻芳抱着一堆白布,从另一头匆匆跑过来:“蕴姝,朱先生说要多找几个人,去搬运兵器,人手不足,好几个城门的箭不够了--”
所有的男儿,包括留下来的强壮男子,几乎都上了城墙—
叛军和濮獠大军太多了,如同苍蝇、蟑螂,重重地围住了盛京这块在嘴边的肥肉—
谢蕴姝立刻叫:“手头没有活计的姑娘,跟着我走,能赶车的赶车,能骑马的骑马--”
反正城里现在大街小巷都是空空如也,用车用马比较快。
姑娘们,忘却了自己身份的姑娘们。
她们或者是高门大户的小姐,或者是小家碧玉的媳妇儿,或者是穷人家里的孩子,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她们迸发出了与平日女子形象一点儿也不相称的激情、勇猛,她们挽起了袖子,她们顾不上什么温柔贤淑,什么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她们要活,她们也要战斗—
她们跟着谢蕴姝,坐上了从来都不会坐的车夫的位置,歪歪扭扭地驱赶着好不容易找来的马车、牛车,不会赶车的就牵着马儿,一趟趟地朝着几个城门运送着武器、食物、水,又一趟趟地把伤员运了回来。
开始她们很害怕,害怕那些血、伤口,害怕面对残破的四肢和垂死的生命,渐渐地,她们愈发地悲悯,也愈发地坚强—
都是大越的子民,勇敢的子民,都是她们的兄弟,是她们的亲人。
她们用敏捷和善良,救了许多人。
她们的付出,值得史书在残酷的战争之外,记下那么温柔又坚强的一笔。
相对于叛军和濮獠人,大越守军的伤亡并不很大。
城墙高数丈,本就易守难攻,朱景行派人提前收集了许多桐油,把所有的城墙都浇了一个遍,滑腻难行,更是难攻—
所有的城门后边,都用沉重的铁条加固。护城河皆是引满了水。
谢北昭带着最精锐的龙牙卫为机动,哪儿松懈就往哪儿赶。
攻城的叛军,毕竟是人,是人就会疲惫就会泄气。
看着难攻的城门,看着死做了一堆的同伴,看着天边出现秋日的晚霞,而城门没有一个缺口。
叛军早上如狼似虎的气势去了一半,攻势渐渐减弱了—
入夜时分,城墙终于寂静了下来,叛军的大营中,亮起了点点灯火,如同虎狼的眼睛,对盛京虎视眈眈。
城里,各处的守军都在修整,城里的男人们忙着运送砖石,修补缺口,女人们带着热水和热饭来了,大家感受到了空前绝后的团结。
男人们在感谢女人的照顾,女人们在感谢男人们的勇敢。
天武门外灯火通明,不管是御医还是民间的大夫,全心全意地救治着伤员。
黎婉茹和林若真跟着不眠不休地忙碌着,她们身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干涸了。可是她们顾不上自己,她们只希望自己的同胞能少受点罪—
林若真帮着周密治疗好了一位士兵肩头的箭上,包扎完毕后,她看着周密满头的大汗,忍不住拿出手绢自然而然地替他擦去。
周密转头瞧了她一眼,转身红了脸—
高大的城墙之上,谢北昭用布擦拭着沾满鲜血的银枪,明日,他还要继续用它斩杀豺狼,他今天跑了好几个城门,他的全身很疲惫,但他却不觉得累—
一只纤细的手递过了一碗水,他抬头,一双温柔如同烟水的眸子看着他,柔柔的声音传来:“辛苦了!”
在万千敌人面前也未曾胆颤过的少年,此刻心肝微微一颤,接过碗,脸上烧了起来:“你也辛苦了!”
她的衣裳,不再如同往日他偷偷瞧去般的整洁无暇,上边沾满了尘土和血痕,她的头发散乱了,脸颊上也满是灰尘,他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他放下碗,一把拉住了要离开的她,忍下了满心的颤栗和羞涩:“陪我!”
危亡之际,羞涩算得了什么。
初云回头,脸上飞起了红霞,连同耳边上的肌肤都开始发烧,可她乖乖地留了下来,坐到了他的身边,一起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月亮和星星。
她叹息了一句:“明日不知如何?”
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他一起看星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以后。
谢北昭没有放手,把她的手紧紧地握住,道:“你放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没有过多的豪言,没有过多的安慰,却让初云红了眼圈儿,她点头:“嗯!”
好吧!只要今天他们还在一起,何必去管别日如何,横竖拼了便是。
谢蕴姝疲惫地坐在捆扎成一团的兵器上,靠着墙休息,她被汉塌湿了的衣服,在夜里的秋风中冰凉了起来,她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去睡觉,她不想动,她觉得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痛。
她瞧见了初云给二弟送水,也瞧见了二弟拉住了她,远远的一对相依的身影叫她眼圈儿有些酸涩,曾几何时,也有人陪着她一起看月亮。
她闭上眼睛,想着就这样对付一晚上,却身上一暖,有东西覆到了她的身上,睁开眼睛一看,朱景行带着黑黑的眼圈儿看着她。
“你累了一天,怎么不去休息,倒跑这里来了--”此时,用不着讲什么虚文缛节。
“我派人将谢丞相好好护送去了居庸关--”朱景行的声音也很疲惫:“你放心,他很安全。”
谢蕴姝点头,裹紧了朱景行给她的披风,心头很沉重:“若不是我爹,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朱景行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其实不破不立,不危不足以起斗志。”
谢蕴姝苦笑了:“君子还不立危墙之下,咱们自个儿把墙角给挖了--”
朱景行也笑了一下,神色却没有多苦涩:“谢小姐,我一直想要劝说你,我以为,靖王他,未必就这么地死得了。”
关心则乱,有些事情他比谢蕴姝看得透彻一些。
第118章 城破
谢蕴姝浑身一僵,抬头看朱景行:“你为何认为他没有死?”
“你瞧瞧--”朱景行指了指远处,夜幕之下敌营的点点灯火:“这么多的敌军,城却还在,你还在,我还在,你想想,我和你走的每一步,仿似都是他提前安排了下来的--”
回来的楚霞和谢北昭—
留在京城的朱景行—
提前安插了的李在林—
甚至,太医院的周密—
“他相信你的果敢,也相信我的值得托付,还有你二弟的忠勇,太子的犹豫,甚至长公主的决断--”朱景行眼睛中愈发坚定:“每一步,仿似他都知道,所以,他一定还在,并且,一定会回来拯救京城--”
“不,若他真能提前布置一切,为什么不告诉你,告诉我?”谢蕴姝摇头:“他要骗谁?”
“骗肖毅晟!骗濮獠人!”朱景行站起了起来,走到城墙边,俯视底下的灯火:“他要一网打尽,他要这天下真正太平!”
假作真时真亦假,靖王他,真的很会演戏,也很会排戏。
他相信他!
谢蕴姝不说话了,也不想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