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我......”
“好了你不要说了...”言云衿打断他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外表看着谦顺,骨子里却是犟得很,麓安惨案一日没能重见天日,你一日都不会过得安稳。”
经过这么长时间,言云衿跟在谢延卿身边目睹着他一切的所作所为方才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都并非一枚谨小慎微的棋子,而是这盘棋真正的操控人。
从他获得太后信任到入内阁、任职吏再到将自己陷入三法司提审之中,每一步都是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进行着。
看似被动,实则是他操控着整个棋局,他借着官员的明升暗降一点点斩断了太后的羽翼,即使朝中人有不满之处也只会误以为是他为奉承太后所行此举。
而后在孙卯一事上推着他依附太后,借机不断加深慈宁宫同司礼监之间的联系,又引着锦衣卫的人参与在这一过程当中。
这三条线看似毫无联系,但言云衿知道他们最终都是朝着麓安惨案的方向指过去的。
如今所有的线路都已经如他预想的那般顺利的搭在了一起,言云衿强压住胸中的酸涩问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给自己留了一个怎样的结局?”
谢延卿沉默了半晌,轻叹道:“我还没有想过......”
闻言,言云衿放下手中的榛子果,拉着他站起身朝屋内走去,
“你和我来。”
房间内一片灯火通明,言云衿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本子,在彼此二人面前展开。
借着桌案边的光亮,谢延卿看见纸上画着一座书院式的园子,占地面积极广。
言云衿将灯又向自己身边移动了几分,翻到前面那几页依次指给谢延卿看,“你看,这里是学生平时读书上课的地方。这里,可以用来住宿,十个人一间的话也是住的开的。”
“妍妍,”谢延卿打断道:“你最近都是在忙这个吗?”
言云衿点点头,又将纸张反倒画着大门的那一页,道:“原本想等你从刑部出来之后待你过去看的,可现在有锦衣卫跟着不太方便,就先画下来让你见见。”
她抬手指了指大门上的牌匾,说:“这里还空缺着,日后等彻底完工了夫君可以亲提几个字当做书院的名字。”
谢延卿将眼神从本子移到她脸庞上,轻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建一个书院?”
言云衿没接他这句话,手指向前移动着在最前方那座宏伟的建筑上点了点,缓缓道:“我已经同父亲商议好,麓安惨案之事重见天日后,我们会以言氏一族的名义为钟太傅兴修祠堂,让后世之人能有纪念和缅怀的地方。”
谢延卿隐在衣袖里的清瘦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了几下,画中的祠堂书院兴修的极好,园林别致雅观,能将老师的祠堂修在这样好的位置,是他两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
而就是这样的事,面前这个看着娇柔的姑娘瞒着他悄无声息地帮他达成心愿。
谢延卿说不清此时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是被人放在心里事事替他着想的感动多一些,还是同窗恩师日后能受人缅怀敬仰的欣喜多一些。
以至于他看着面前一张张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的设计图纸,只觉得哑口无言。
太重了,每一张图纸承载的情谊都太过沉重了,
重到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偿还的清。
言云衿笑着看向画上一张张精致的桌椅,说:“今后京城还会再有一个如同麓安书院的地方,它会承载着钟太傅的遗志,为天下数以万计的寒门学子提供一条便捷之路。”
谢延卿颤抖着接过她递来的画本,一张张一页页无不彰显著主人的用心。
“你什么时候开始筹备这些的?”
言云衿算了算时间说:“京郊遇刺之后吧,但当时我一直同姑母在一起,并不能分出精力来做这件事。这段时间我找到了几位曾经受过钟太傅恩惠的学子,将他们请来我家中暗地里在同父亲一起修撰,撰写钟太傅生平,等你将麓安惨案的事解决之后,这些便无须再遮遮掩掩。”
谢延卿叹了口气,道:“妍妍,我知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我无以为报...但太后娘娘尚在朝中,她不会允许麓安惨案能有重见天日那一天,你现在做的这些事若是走漏了风声,我担心......”
言云衿抬手将指尖虚虚地搭在谢延卿的唇上,摇了摇头:“我做这些事一来是真心想让钟太傅这样好的人能有被后世铭记的机会,二来,我想让你明白,不顾性命也想保护住的人,你有,我也有。”
她轻轻地靠在谢延卿怀里,合眸道:“谢延卿,你相信我,我做得了你行到水穷处时唯一的退路,也能护得住你生前名。”
“你守护你的信仰,我守护你可好?”
良久后,她透过紧靠的胸腔,听见里面传来他应和的一声,“好。”
沉闷闷的,像极了他这个人。
言云衿坐起身,收了面前图纸俯身吹灭了灯。
“不早了,夫君我们该入寝了。 ”
“嗯。”
谢延卿脱掉外袍,躺入被中,言云衿轻轻靠过来环抱住谢延卿的腰身。
“锦衣卫抓到人之后,你是不是就快被带走了?”
谢延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对。”
言云衿知道他饶了一大圈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司礼监,太后和锦衣卫的人搅在一起。
当年麓安惨案发生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徐政被学子打残了腿,更是扣上“走狗”,“奸佞”的罪名,这些年徐青芜虽对此事闭口不提,但同谢延卿一样一直企图找机会重审案子,查明真相还他父亲清白。
此番人只要进了北镇抚司,徐青芜必然不会放过这个重审当年真相的机会。
“那我是不是又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你了。”
谢延卿张了张口,缓缓道:“撕开孙卯这个口子,很多事调查起来就容易的多了。妍妍,我若是被带走了你先回言阁老身边,人陷入绝境之时兴许会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举措,以太后娘娘的个性是没那么容易对当年的事认错。”
“好。”
言云衿应着他的话,将自己身体又向谢延卿所在的方向贴近了几分。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处于险地,我会一直守在家等你回来。”
“我答应你。”
谢延卿应了声,将身边的被子拽过来在她身上盖好。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了,活了两辈子谢延卿本人并不惧怕再去面对诏狱,面对北镇抚司的审讯。
他唯一怕的,是言云衿会担心。
他怕留她一个人在外面面对诸多风雨会有不测,更怕她因为自己的事奔波操劳熬坏了身子。
谢延卿没有敢说出来,那一张张精致的画卷像是一个崭新美好的未来,仿佛让他看见了日后牵着言云衿的手行走在书院中,伴随着朗朗读书声,一同为老师上香的情景。
他阖住了眼,听着耳边之人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对这美好的世间有了眷恋。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黄雀
寅时三刻, 月明星稀。
入了秋京城气温降得飞快,岭北王府周围黑漆漆的,只留着门前的一盏白灯高悬, 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四周处处笼罩着萧瑟寒意。
因着瑞王婚宴上被人投毒一事, 整个京城陷入一阵恐慌中,无人敢在王府周围逗留。
徐青芜倚在王府偏殿的屋顶上,正一边悠闲地赏着月, 一边喝着府中小厮刚温好的酒。
王府地势高, 他虽是倚坐着却能将周围各个角落尽收眼底。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身后通往屋顶的梯子发出响动声。
一个穿着锦衣卫千户衣袍的人爬上来,看向徐青芜道:“指挥使,已经查清了,晏小公子当日在去瑞王府之前曾去往慧济寺上香礼佛,吃了一块慧济寺僧人分发的饼饵。”
“饼饵?我怎么没听说慧济寺还有这条规矩。”
一个月前, 徐青芜曾亲自护送乐阳公主和谢禾宁去往慧济寺祈福,他携带刀刃不便靠近佛寺, 便留在周围等候。
他一贯是闲不住的性子,在山上待了没一会儿便将周围摸了个清楚。
千户拱手道:“属下调查到当日分发饼饵的僧人并非来自慧济寺, 是有人故意假扮,属下们沿路查过去发现这人已经死在家中两日有余。”
闻言,徐青芜微微侧首, 声音冷了几分问道:“死无对证了?”
千户忙道:“没有,属下在他怀中发现了私藏的半块饼饵,应当是他想留给自己保命的。顺着制作饼饵的线索查过去, 发现这饼饵中放入的并非一般毒汁, 而是提炼了大量的苋菜叶汁水注入饼饵中, 与加入大量补物的药酒一同服下后不久便会食物相克毒发身亡。属下派人围住了提炼菜汁的作坊, 相关可疑人员已经尽数押进北镇抚司等候审讯。”
食物相克,怪不得当日太医检查晏瑜入口食物时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究其原因是当日宴席之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无毒的,连同晏瑜在慧济寺吃下的半块饼饵银针也无法验出毒来。
但这两样东西若是在短时间内服用,提炼浓稠百倍的苋菜汁遇上猛烈的药酒,顷刻间便会夺人性命,叫人查不出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