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氛有些阴沉,静的仿佛能听得见院外的落雪声。
炉子上的热水还在冒着阵阵热气,熏得谢延卿视线有些模糊。他抬起手,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动作间露出白净清瘦的手腕。
他拱手朝着屋内众人作揖,随即起身温和的说道:“雪小了,诸位大人慢饮,我先行回去了。”
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波澜。
他今日不需进宫轮值,便穿着青色的常服,带着手上泛黄的书卷如同来时那般走进风雪中。
脊背端正挺直,宛如青松。
谢延卿这个人像是从来不会有其他情绪,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这幅淡然的模样。
也正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愈发叫季闻心生烦躁,屋内众人依旧没作声,被人无视的气愤连同着此时的尴尬叫季闻忍无可忍,思索了几瞬后他抬脚追了出去。
彼时正是东城街上最热闹的时刻,即使下了雪路上来往的商贩行人仍旧络绎不绝,陆续有马车进出。
“别让他走!”
谢延卿刚走出翰林院大门没多远,便听见身后一声暴喝,随即身边那辆像是在这里等了许久,挂着季家灯笼的马车旁走来几个家丁,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延卿目光淡淡地从面前人身上扫过,见他们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转过身看向身后走来的人。
季闻信步上前,眼神落在他脸上半分不错,沉声问道,“我让你走了吗?”
谢延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季大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僵持中,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就连着翰林院众人也跟了出来立在门口观察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不过片刻,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言云衿赶到东街口时听见远处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她探了探头问道:“前面怎么了?”
侍卫过来回禀道:“姑娘,翰林院那边似乎是有人闹事,咱们要绕路而行吗?”
提起翰林院三个字,言云衿没由得感到不安,她撩开马车车帘看了看,总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白竹瞧见她神色慌张,大约是猜到了什么,开口道:“姑娘,要我过去看一看吗?”
言云衿正有此意,连忙点了点头。
白竹得了许可下车跟着身边的侍卫一起跑向人群中。
啪的一声,一个精致的木箱被扔在地上,里头的书卷散落在落?蒊地里。
“麓安书院三十二人,死了三十一个,钟阁老为救这些学生死谏朝廷,他们都走了怎么唯独你活着?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必然是你同阉党私下勾结,害了钟阁老,害了麓安书院的所有人!”
谢延卿低头看向掉在地上书卷,沉默不语。
他一早便知道,麓安书院四个字会成为他难以割舍的梦魇,此生无论如何都与他分也分不开了。
季闻见他不语,心底的怒气更盛,嘶吼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敢做不敢认了吗?钟阁老勤勉一生,竟带出你这样寡廉鲜耻的人,你也配待在翰林院,也配做文华殿侍讲学士?”
包括翰林院门口的一众学士在内,周围人的议论声加剧。无非就是那几个熟悉地字眼,“钟勉”,“麓安书院”,“掌印提督”。
称他是攀附阉党背信弃义,有违君子之道的伪君子。
人群里那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惊动周围任何人。
彼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来者排面十足,马车两侧跟随着十几名侍卫。
周围聚集的百姓纷纷后退让路,唯独平南伯季家的马车还横在中间,堵住了去路。
见这刚刚赶到的马车丝毫没有绕路而行的意思,季府的家丁打量着大约也是个豪门世家,上前行了礼道:“劳烦兄台禀报你家中主人,这边正有要事处理恐要耽搁一会儿,兄台可绕路而行,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随行的侍卫出自禁卫军,听了这话没有丝毫胆怯,依旧站的笔直。
那家丁见状不再客气,当即掏出腰牌道:“我们是平南伯府季家的,兄台不要错认了。我家公子奉命于翰林院办差,闲杂人等切勿插手院中事,还请兄台告知家中主人,尽快绕路而行!”
平南伯季家家中祖辈三代为官,老太爷当年曾任职太傅,教导过当年还是储君人选的先帝。长子为现任大理寺卿,嫡长孙也就是季闻的兄长同在大理寺为官。
季家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即便是现在大周四大世家的家主也需得给三分薄面。
那家丁算准了不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因这点儿小事同季家过不去,闷哼了一声冷笑道:“兄台愿意留下来看热闹,我们便不奉陪了,来人把路堵死了,任何人不得二公子耽误办差!”
说着他转身欲往回走,然而他刚一动就见马车周围十几名侍卫齐齐将手按在刀柄之上。
刀出鞘一寸,映在雪地里隐隐冒着寒光。
那家丁不过是狗仗人势,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软整个人气焰也没了之前嚣张。
季闻见此从台阶上走下来,欲看清车内究竟坐着什么样的人物。
马车之上隐隐晃动,纤纤玉指轻挑帘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宫装丽人走了下来,她鬓边带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秋海棠发簪,耳上的东珠随着动作微晃,眉眼艳丽语气柔婉开口道:“我竟不知,这京城的道路还有行不得的。”
还没等看清人,那侍卫沉声道道:“尔等冲撞言姑娘马车,该当何罪!”
言姑娘!这京城里头哪里还有第二个言姑娘!
来的人竟是当朝太后捧在心尖上的嫡亲侄女,内阁首辅的掌上明珠言云衿!
季府的家丁当即生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跪地叩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阻拦言姑娘玉驾,罪该万死!”
作者有话说:
整理一下前世部分时间线:
男主为隆德十七年一甲进士,当时的内阁首辅兼太傅从中挑选三十二名出身寒门,家境清贫的学子入麓安书院,传授知识的同时,也解决了他们衣食住行的问题。
同年冬至,男主被调往应天府做编修,恰巧避开了麓安惨案,成为其中唯一幸存的进士。
隆德十八年,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咸宁,男主被调回京城入翰林院。
咸宁三年初,男主任职翰林院侍讲学士,太后赐婚,女主下嫁。
咸宁四年冬,死于诏狱不得善终。
咸宁五年,三法司查案结束,皇帝亲提“廉正”二字还男主清白。
咸宁八年,太后去世女主失去了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绝望自尽。
再次睁开眼,男女主二人回到了咸宁三年,太后赐婚之前。
误会与遗憾尚且来得及化解和补救,开开心心的走向幸福生活~
第9章 余孽
言云衿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卫不要动。十几名禁卫军整齐的将刀收鞘,双手垂在两侧面若寒霜。
“言...言姑娘怎么来这边了?”
季闻余光扫向地上的一片狼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讲话也磕磕绊绊起来。
“过来寻个人。”
她生得明艳娇柔,讲话也是轻声细语,眉眼间同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她们言氏一族到了这一代子嗣单薄,言太后又膝下无子,小辈中太后唯独宠爱这个家族中唯一的女儿家,因而她自小被太后接进宫放在身边养着,所言所行皆是按照公主的规格教养的。
这京城里头的人虽是称她一声言姑娘,却是谁都是知道这是宫里头尊贵的主儿,连当今皇帝同她也是以兄妹相称。
“不知姑娘前来寻哪位大人,我去帮你叫他过来。”季闻说。
言云衿笑着抬手制止道,“不必了。”
随即缓步走向谢延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弯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书册,周围的一片窃窃私语中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沾染的雪水和泥土。
纤细白皙的手指冻得发红,面上却毫无异色,谢延卿隐在宽大袖袍的手微微抬起了一下,最终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季府的家丁见状手脚并行的爬过来帮忙收拾书箱,用自己的衣衫清理着上头的污渍。
季闻面露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云衿拾起最后一本书册起身看向季闻,轻声细语道:“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不必劳烦季公子,雪下的这样大,季公子再不回去老夫人恐要担心了。”
“啊?哎,好我正打算着要回去探望祖母呢,那言姑娘我先行告退了。”
经此一遭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明白言家姑娘今日过来寻得究竟是何人,季闻正愁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将此事妥善收场,既然言云衿给了他台阶,他连忙顺势而下,上了自家马车飞速离开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以及门口聚集的翰林学士见状也都各自散去,一时间宽阔的街道只剩下言云衿和谢延卿二人相对无言。
僵持许久后,谢延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言云衿的方向作揖道:“多谢言姑娘相助。”
他没有抬头看向她,亦不知她脸上是何神情,谢延卿抱起那一箱子书卷公躬身再次行礼后欲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