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卿沉默须臾,说:“我刚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这里,也在想为什么还要再辛苦这一遭,为什么不是让我在麓安惨案发生前醒来,让我有能力去弥补,去改变。而到了现在方才明白,很多事情其实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兴许我可以阻止麓安惨案的发生,可以在老师想不开时劝阻他,拉住他,但究其根本,除了这些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没了麓安惨案,还会有其他的冤假错案发生,依旧还是要牺牲一批又一批无辜之人。世家一日不倒,阉党一日不除,天下万姓就无一日安宁。”
听了这话言云衿突然有些认真地看向他:“谢延卿。”
“嗯。”
“你的老师、同窗、还有身边真正了解你的人,都不会因此怪罪于你,相反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她抬手虚虚地从他眉眼上抚过:“至于那些人,以后都会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我一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君子持身自当如你这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民。”
“方才的话其实我还没有说完,即便重活一世很多事依旧是我很难去改变的,但我依旧对老天给我的这个机会心存感激,因为它让我能再来见一见你。”
谢延卿颇有些动容地看着她,又听见她说:“谢延卿,你相信我,这一世你绝对不会是孤单一个人,除我以外会有更多的人理解你的苦衷,愿意伸手相助。至于那些人,他们总会迎来属于他们的惩罚。”
说完,她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抬起他的手腕,说:“还疼吗?”
谢延卿摇了摇头。
“我其实...我也已经快不记得了......”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从方才下意识的抖动中,言云衿还是可以看出诏狱给他留下的□□与精神的深刻折磨。
谢延卿侧首看了一眼窗外,月明星稀,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方才试探着开口问道,
“妍妍,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
但其实这句话并没有带着疑问,更像是某种确认。
从他一进门,看着被塞得满满的柜子时,他就已经知道那个姑娘一开始就没有做着回去的打算。
不出意外,言云衿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快速地点了点头。又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飞快的站起身。
“我吃饱了我先过去洗漱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朝里间走进去,留下谢延卿一人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
屋里只有一张床,言云衿回来时间谢延卿已经为她铺好了床铺,还都是按照她的习惯来准备的。
言云衿有些畏寒怕冷,即便是夏天盖得被子也比寻常人的稍稍厚一些。
谢延卿心细如发,即使上一辈子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同床共枕过,这些事依旧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见她进来,谢延卿走到她身边,抬手替她擦掉了额头的余留的水滴,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越过她径直地走向房门口,言云衿见状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你去哪?”
谢延卿看着她孩子气的小动作,无奈地笑了笑:“我就在隔壁你安心睡,有事叫我一声就好。”
他轻微用了点力气,想挣脱她,可衣袖上的力气却比他想象中要大一些,那姑娘仍旧执拗地不肯松开手。
谢延卿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良久后他听见她小声说,
“那个...嗯你能不能不要走,我自己一个人住有一点害怕,还有就是我这个人其实睡觉很老实的,不会占用很多的位置......”
言云衿低着头,不敢看谢延卿现在是什么神情,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勇气快要在今晚用光了,又因为半晌没听见谢延卿的答案,突如其来的窘迫与慌张让她有些受不住。
见谢延卿还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言云衿决定要在大胆一些,她几步上前关住了房门,飞快的吹熄了蜡烛,然后头也不回的坐到了窗边,学着谢延卿方才的话说,
“不早了,我们好好休息吧。”
屋内光线昏暗,她甚至看不清谢延卿站在哪处方位,静的仿佛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后,她听见黑暗中传来谢延卿有些无奈地轻笑声。
紧接着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解衣声,言云衿瞬间涨红了脸,手脚像不受控制了一般不知道该摆在哪里。见他向自己走过来,她连忙往床里面的方向挪了挪,给他腾开位置,努力使自己看着没那么拘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幅神情已经被谢延卿借着月光,半分不错的落尽眼中。
他身着中衣轻轻地坐在她床边,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伸手替言云衿扯过被子在她僵硬的身上盖好后,便仰面躺回自己的位置上, 没再有其他动作。
白日里忙碌了一整天,没过一会儿耳边就传来那姑娘平稳的呼吸声,谢延卿微微侧身也打算入睡时,一双柔软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紧接着那姑娘将自己整个人塞进他的怀抱里。
这下换了谢延卿僵在原地,就在他准备挣扎时听见耳边传来她的警告声,
“你要是敢推开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延卿隐在黑夜里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随即将手放置在她脊背上,拥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回抱在怀里。
这晚,夜风吹着院中的秋海棠树叶沙沙作响,言云衿缩在谢延卿温暖的怀抱里,闻着他周身让人心安的书卷香,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卑微作者被隔离了
第45章 痴狂
重月楼前一段时间因为被官府查封, 导致生意不景气,重新营业后高价从江南请来了几位唱曲的姑娘,近几日才一点点有了起色。
南方曲调偏柔和, 不似京城百姓一贯喜欢的风格, 偶尔静下心听起来却觉得如同春风拂面般沁人心脾。
这几日跟着官府的人折腾来折腾去,难得清闲了些,昱鸾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了好几个时辰, 这才懒散地走出门, 靠在五楼的栏杆上边摇着团扇, 边环顾着下面各层宾客。
视线左移时见三楼靠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男人,这人面容俊朗,肩宽腿长。他就那样懒散地坐在那听着姑娘们婉转的曲调,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撑在桌案之上, 两条长腿像是无处安放。
昱鸾摇着扇子的手慢了几分,随即向一旁忙前慢后的小厮招了招手, 吩咐了几句。
徐青芜靠在那听曲子,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高高抛起来, 悠闲地吃着。余光看见自己身边坐下了一位红色衣裙的小娘子,桌案上也多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他目不斜视地开口道:“哟,今天运气这么好, 老板娘亲自出来相陪?”
昱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官爷盯了我们这小店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查到您想要的东西吗?”
徐青芜扭过头正视着她, 宛如刀斧般雕刻的英俊面容变得愈发坚毅, 可没过一瞬他又笑了, 朝昱鸾扬了扬下巴。
“我今日不当值, 过来听个曲儿而已老板娘你也不必这么紧张。”
昱鸾拿起桌上的酒杯给他斟满了酒,没接这个话。
徐青芜左右环视了一番,随意地开口道:“不过有一事啊我还真是不明白,言家家大业大,为何还要在京城闹市开一家酒楼,就你们这个酒楼每日的流水估计都不够言家姑娘平日里一盒胭脂水粉的钱吧?”
昱鸾抬起头看向他,手中的团扇轻摇,
“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非要以赚钱为目的的...”她用团扇在桌案的酒壶上轻轻点了几下,说:“官爷您是天子亲信,位极人臣合该家财万贯才是,怎么到我们这小店来就点这这样廉价的东西?”
徐青芜爽朗地笑出声,说:“天子亲信是真,家财万贯却是假,鄙人不才当官这些年没攒下什么家底,至今还在北镇抚司的偏殿里和众同僚抢地方睡。”
他说话时语调轻佻,从容肆意,若是光听他讲话根本猜不出眼前坐着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活阎王,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
然而没有人比昱鸾更清楚这人放荡不羁的表皮下,隐藏着的杀伐果断,警惕多疑。
南曲调子弯弯绕绕,不知怎么的传到她耳朵里却是一阵风声,随着那阵风声而来的却是绣春刀在黑夜里出鞘的低鸣声,还有划破人的衣服刺进胸膛的沉闷声。
团扇缓慢地在手中摇晃,扇子的主人却是若有所思,一语未发像是根本不信他的话。
“有句话你说的很有道理,”徐青芜把玩着手中的花生米,看向她接着说道:“这世上很多事的目的不一定是为了钱财...那你说...若是为了权呢?”
他说道权力时,语速放慢了几分,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目光笔直的注视着她,像是想从她神情中发觉一些别的东西。
昱鸾放下了团扇,像是有些无奈的笑出声。
“我说官爷,这小店不过是言姑娘菩萨心肠,盘下来让我们这些没入贱籍的人有个安身的地方,”她抬手在自己头上点了点说:“您是不是当差当久了,太容易浮想联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