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母这些年做的错事不少,你爹爹顾念骨肉亲情总是替她包庇着。可反过来,言家有今日的荣耀也少不了你姑母出力。天下之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坏就坏在这里。”
言云衿苦笑了下道,“阿娘说得是。”
“延卿是个好孩子,终归是我们家亏欠他许多。”卢夫人慈爱地看向言云衿道:“阿娘身子不好,从前总是害怕看不到你嫁人的那一天,也怕你为了家族草草将婚事交代出去,遇人不淑。如今见你和延卿和睦恩爱阿娘也就放心了。”
“你长大了,行事也比从前稳重遇事拿得正主意,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有所顾虑,阿娘和爹爹都会支持你。”
言云衿鼻间涌上一阵酸涩,她点了点头道:“多谢阿娘。”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白竹匆匆跑进来惊恐地道:“夫人不好了,太后娘娘蓄意谋反已经被武安侯带人围起来了!”
言云衿猛地站起身,刚要开口说什么眼前一片漆黑,听着身边阿娘和白竹的惊呼声,她身子摇晃了几下最终倒了下去。
*
咸宁三年秋,天子狩于京郊。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簇拥着皇帝,锦衣卫仪仗护卫周围, 浩浩荡荡的数千人赶往皇家猎场, 场面甚是壮观。
到时已近天黑,
京郊营帐处偶尔抬头还能看得见苍鹰在天空中振翅高飞,盘旋于云霄,树林里也隐隐约约传来野物的低鸣声。
奔波了一整天,徐青芜处理完手头上的活儿,扭着酸疼的脖子往锦衣卫的大营中走去。
年岁小的小旗见他过来连忙挥手道:“指挥使大人!这边!”
徐青芜闻声抬腿晃悠着走过去,见火上烤着一只野兔他拿匕首挑了几下道:“这么多人就烤一只兔子?也忒少了一年到头就出来这么一次,叫人去光禄寺那边拿新打上来的野味,就说是我说的,专挑肥的拿!”
一旁的锦衣卫领了命,欢欢喜喜地带着刀往营外跑。
身旁的小旗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四周,随后将一碗热酒端给徐青芜:“指挥使,这酒刚热好,您趁热喝。”
徐青芜瞟了一眼他身边的酒壶,见里面空空荡荡,忽地说:“喝酒误事吗,明日还要当差。”
小旗捂着酒壶笑嘻嘻的说:“这都是各位哥哥们分着喝的,我就尝了一口,怎敢在这会儿出差错给您添麻烦呢。”
徐青芜笑了笑,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小旗年纪小耐不住寂寞,这是他头一次出京城,一直四处打量着对哪都充满好奇。他坐在地上,嘴里嚼着肉抬头问道:“指挥使大人,此次来猎场怎么没见太后娘娘的营帐?”
“太后啊…”徐青芜将手中的匕首抛着玩,说道:“她老人家说是身体不舒服,就不跟着来猎场折腾了。”
小旗想了想,皱着眉说:“我听闻太后娘娘总是放心不下咱们陛下,陛下走到哪她都要跟着,怎么这次秋狩规模这么大她反倒不来了……”
“你倒是观察的细致……”徐青芜笑了笑也不戳破,那里是放心不下,明明是心怀不轨才是。
徐青芜动了唇角,他用腰间的绣春刀轻轻一挑,一旁的酒壶被他勾到手边。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借着抿酒的动作,目光向四处迅速打量了一番。
锦衣卫营帐周围巡视的全部都是生面孔。
身后的树林里也寂静的异常,那些看不见的阴影处还暗藏着数不胜数的杀手。
对方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李昌烨这招引蛇出洞倒是十分巧妙。
那小旗学着徐青芜的样子抿了口酒,被辣的不停眨眼睛,即便如此依旧喋喋不休的说道:“我今天从南边的账子过来时,看见陛下营帐不远处多了个白色帐子,上面插着岭北的军旗。听闻岭北王家二公子被奸人投毒,怎么这次不在府中好好休养也跟着过来了?”
一旁的千户擦着手中的绣春刀,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懂什么,乐阳公主这次不是过来了吗,兴许人家小情侣找机会谈情说爱呢。”
周围的锦衣卫笑了起来。
徐青芜懒散的站起身,看向他嗤笑了一下道:“吃你们的肉吧,背后议论主子是非,当心挨板子。”
翌日清晨,李昌烨身穿黑色金纹窄袖便服,骑着赤血马坐镇秋猎主场。
岭北王年事已高,不便激烈的骑行。
更何况这是晚辈们的主场,他这般年岁不不好同小辈们一争,便备了些赏赐,派了自己的小儿子晏瑜替他入场博个彩头。
李昌烨手握长弓,在马场上一边兜圈一边环视着周围。
这位年轻的帝王平日里不苟言笑,想是在高位的时间久了,整个人变得更是喜怒难测。此时换下沉闷繁琐的龙袍,轻装上阵,整个人身上竟流露出独属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然而这份肆意,在看见身边赶过来的人时而转瞬即逝。
晏瑜一袭白衣骑着黑色马匹缓步上前,他看向李昌烨温润的笑着开口道:“不瞒陛下,臣看上了今天彩头里的那枚珍珠碧玉簪,久闻陛下骑射过人,还望您能高抬贵手,让臣几招,臣想拿着这枚玉簪送与心爱之人。”
李昌烨爽朗的笑起来:“晏小公子,这讨彩头和追心爱之人一样,都是要看真本事的,我们李家的姑娘,嫁的人自然早有真才实学,哪能仪仗别人谦让呢?”
晏瑜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好看:“陛下说得对,是我想的不周到。既如此臣今日对这彩头势在必得,也好在陛下和众大人微表诚意。”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低,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席面上坐着的乐阳公主,仅仅只是一瞬间,乐阳公主便羞红了脸,她低着头不敢对上黑马之上那炙热的目光。
李昌烨笑而不语,扬了扬手中马鞭,策马奔向山林,远远的看过去脊背挺直,玄袍飞扬。
晏瑜紧随其后,与李昌烨保持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二人弓马娴熟,不分彼此,身后众人即便拼命追赶,但还是被落在后面。
策马驶入林中后,李昌烨放缓了脚步在原地徘徊。他故意与晏瑜分开行动,并让侍卫不随行为了就是引蛇出洞。
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风声都听不见,李昌烨装作搜寻猎物的模样,实则一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从前,谢禾宁就同他说过,言太后会对晏瑜下杀手。
言太后很清楚,只要除掉晏瑜,自己同岭北的联盟就会土崩瓦解,所以在岭北王来京城的路上,他也派人多加照看。
现如今,言太后已经对权力争夺到达了疯魔的地步,她急于求成寻到了比起除掉晏瑜更加容易的方式,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
这一年来她屡次对谢禾宁出手就是怕她诞下子嗣。
她抚养小王爷李昌焕,请最好的先生教他六艺,处理政事,为的就是多一重筹码在手。
李昌烨死了,她大可扶持李昌焕上位,届时在以皇帝年幼为由垂帘听政。
如此一来,天下大权尽数回到太后手中。
而今日,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
赤血马迈着大步上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足下响起了清脆而又微小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踩断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昌烨飞速从马身上一跃而下,跌在草地上翻了几翻。
那赤血马被地上埋伏的金刚网困住牢牢地吊在半空中,李昌烨没多迟疑,连忙向反方向跑去。
他没有回头,但听得见身后脚步声蜂拥而来,有刀刃自他耳边斩过,李昌烨拔出剑反手一捅,力气之大直接贯穿了那人的心脏。
四周的蒙面的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他包围住后群拥而上,疾风袭过猎场的草丛,火光扑朔的那一刻,刀锋碰击的声音遽然撞响。
李昌烨扭过头,见身侧绣春刀的刀刃正冒着寒光,徐青芜一肘击在黑衣人胸口,那人的重心晃了晃,随即被他抬起脚狠狠踹了过去,将人踹翻在地。
徐青芜背朝着他,伸手抹了把脸上溅到的血滴,戏谑地开口道:“陛下,看来你算的挺准的。”
周围黑衣蒙面之人越聚越多, 逐渐向他们身边靠近。
徐青芜握着绣春刀的手虎口泛白,他沉默地打量着前方的人,清一色的肩宽腿长, 脊背挺直,明显是经过专业挑选训练出来的。
目光看向人群中央, 他突然放松了姿态, 自顾自的放声笑道:“我当是谁呢?汪埔兄咱们老熟人见面这般遮遮掩掩不地道啊。”
话音刚落,前方一排的黑衣人纷纷让路, 从中间走出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青年男子,那人徐徐上前摘掉了面上的斗笠, 一张硬朗且眼角处带着伤疤的脸显露出来, 那是京城禁卫军统领汪埔。
“微臣禁军统领汪埔,参见陛下,圣躬金安。”
汪埔虽行了礼,但手上的刀却一直未曾放下。
他扭头看向徐青芜淡然一笑道:“徐指挥使, 别来无恙。”
李昌烨看向他的眸色渐生薄霜。
徐青芜抖了抖褶皱的飞鱼服,悠闲地开口:“汪统领不留在京城守卫皇宫, 怎么反倒跑这儿来了, 太后他老人家不怕孤身一人在宫里有什么不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