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看着手里的钢笔,这不是一支新的钢笔,笔身有木纹,似是人工雕刻,被抚摸过多次。
上面写着三个字:蔡光郁。
纪行昭说道:“是我恩师,27年的时候去了,当时恩师还在海外,我未及见他最后一面。后来,师母寄来了恩师临别前写给我的信,这支笔就是随信而来。”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纪行昭淡淡一笑,“这是给小光的。我恩师名字里也有一个光。你不也送了我,行知,丹尼尔,还有如云,随雨一人一束向日葵吗?向日葵,向阳而生,永远面对太阳,也就是光明。小光,有一个光字,我恩师也有一个光,恩师予我是希望我能传承这份心中的光。我教过小光读书识字,托大也算他的老师,我交予他,也是一份传承。”
纪行昭都这么说了,林诺也不好再推辞,于是收下,“那我替小光谢谢你了。”
“保重。”
“保重。”
黄包车来了,林诺拎着箱子,带着赵光复上了车。
赵光复跪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依依不舍的对着纪行知挥手,纪行知也不断回应着,甚至还跟着车走了一段。
许久许久后,直到看不见人影了。
赵光复才回来好好坐下,他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了。
他看着林诺:“娘,我们以后还会见到行知哥哥吗?”
“娘也不知道,不过娘和你一样希望能和纪先生他们重逢。”
林诺抬头看向天际。
以后c市沦陷,丹尼尔是肯定可以撤退的。
纪先生,周老师他们,很难说。
就是她现在开口说c市会沦陷,他们真的相信了她,让这两位离开,估计他们也不肯。
所谓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就是这样吧。
原身带着孩子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但是对于有的人而言,他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林诺带着赵光复买了火车票,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纪行昭回到房间,天空灰蒙蒙的,有几分阴暗,房子里光线自然也不够明亮。
家具是深色的,被子也是深色的。
让一切显得暗淡了许多。
向日葵插在花瓶里,摆放在书桌上,就像一道驱散阴霾的光。
浓墨重彩,仿佛怒放的生命。
夕阳西下,卓诗琴从师范大学校门口出来。
现在的她已经重回了校园,甚至已经主动向周问灵老师申请去夜学教那些不识字的同胞读书。
从今天开始她要当一名真正的新式女子,追求自由的事业,自由的理想,自由的未来。
然后卓诗琴刚踏出校门口不到十步,就迎来了她这一生最大的一个坑——赵忠海。
赵忠海拄着拐杖,一条腿完全坏死,脸被烫伤毁容。
因为无能为力,没有钱,被房东赶了出来。
他整日游荡,好多天没洗澡洗头,一身污秽,逃难的乞丐都穿得比他干净。
赵忠海恶狠狠的看着卓诗琴,“让我抓住了吧。卓诗琴,我告诉你,我是你相公,是你老公,我们是结了婚,登记了的,你这辈子都必须养我,别想把我甩掉。”
卓诗琴刚刚养出点血色的脸又白了。
她害怕的后退两步。
周问灵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干什么呢?”
“周、周老师。”
卓诗琴瑟瑟发抖。
周问灵低头说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你不是跟我说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周问灵柔声说道:“有老师在,别怕。”
“我……”
卓诗琴深呼吸,紧握住双手,脊背僵硬的面对着赵忠海,然后大声喊道:“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我相公赵忠海已经死了,警察署已经发了死亡证明!你不要以为人死了,你就可以冒充他!”
这话一出,别说赵忠海了,周问灵都被整懵了。
卓诗琴只告诉她,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也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但是没说具体是什么。
结果,是这样的吗?
还可以这样的吗?
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办法?
周问灵差点憋不住笑,人才啊,她真想见一见这个人。
赵忠海愣了愣,回过神,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怒指卓诗琴,“你、你、你……你胡说八道!我好好地活着,怎么可能死了?你这个贱人,是不是耍了什么手段?”
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口就没那么难了。
尤其是赵忠海一副比卓诗琴更慌的样子,这让卓诗琴信心倍增。
卓诗琴中气十足的大喊道:“我不知道什么手段!反正我相公已经死了!警察署已经颁发了死亡证明!户籍资料都注销了!你个骗子,你说你是我相公,你是赵忠海,你拿出证据啊!你证明你是赵忠海啊!”
“我、我、我……”
赵忠海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周问灵憋笑,“对啊,你有证据吗?”
“周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你不认识我吗?”
周问灵继续憋笑,往死里憋,“师范大学的学生这么多,我每个年级都要教,我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赵忠海,好像有点耳熟,但是不清楚。”
“你!你们……”
赵忠海怒吼:“我有身份证明。”
“我相公的身份证明早遗失了,在户籍科注销的时候就登记了,你不要以为随便捡一张身份证明就能假扮其他人,拿捏住我。”
卓诗琴抬了抬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周问灵继续憋笑,憋得肚子疼,她感觉自己真的快憋不住了。
此情此景,你还活着,但已经死了,太绝了。
“我还有学籍证明,学生证这些东西!”赵忠海大喊。
卓诗琴不慌不忙的说道:“警方说,我相公是被人抢劫打死的,如果你这些东西都有,说明你就是打死我相公的哪个抢劫犯。”
说着,卓诗琴去拉赵忠海,“走,跟我去警察署,你杀死了我相公,我要让你偿命!”
一听要去警察局,赵忠海连骨头都是软的。
上次被抓进警察署的经历实在是太可怕了,那根本不是一个讲法理的地方。
“我不去,不去!”
卓诗琴拼命的拉赵忠海,赵忠海拼命的甩。
以前赵忠海还能拿捏住卓诗琴,但现在他就是个废人,又怎么能比得过一个健康人。
拉拉扯扯,赵忠海根本无法甩开卓诗琴,最后,他发了狠,用拐杖将卓诗琴打开,摔倒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就跑。
周问灵将卓诗琴扶起来,卓诗琴看着赵忠海顶着一头又乱又干黏成一团的头发,然后一瘸一拐拼命的跑,跑又跑不快,摔了好几下的狼狈可怜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让他去吧。”
他已经很惨了,就活着继续惨下去吧,去了警察署,赵忠海是真会没命的。
第228章 新式男女(14)
放过了赵忠海,卓诗琴回家吃了饭,休息了一会儿,带着书本去了夜学。
夜学开办的地方,在力工和农民居住的人最多的地方,靠江。
这都五月了,气温升高了不少,哪怕是到夜晚,也很是燥热。
力工和农民都是做苦力活的,到了夜间,一窝蜂的人挤在一起,有的时间充裕会洗澡,但是大部分人只来得及刨两口米饭,能准时赶上上课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卓诗琴这还是第一次来,一来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汗臭味。
她掩了掩鼻子,跟着周问灵和钱芳一起教这些人算数,而另一间房间,纪行昭带着祝贺他们在教力工农民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认字。
这年头纸笔都贵,这里的人大多家贫,买不起,也舍不得买,要都发,纪行昭周问灵也撑不住这个体量,所以大多数只发了一点点的纸笔,大家都默契的拿了树枝和泥沙,在上面练习。
晚风带着点热气,纪行昭看向窗外,月亮高悬于天空,亦浮于江水之上。
王大力问道:“纪先生,三点水加一个工字是读江,对吗?”
没有得到回应,王大力追问道:“纪先生?”
“纪先生。”
“纪先生!”
王大力提高了一点声音,纪行昭猛然回神,“抱歉,走神了。”
王大力指着泥沙上的字问道:“纪先生,江是这样写的吗?”
他说话带了很浓重的口音,以至于江字听起来更像qiang的发音。
纪行昭看向那个江字,说道:“长江之江,三点水加工,你写得很好。”
王大力憨厚的一笑,脸有些红了,纪先生夸他写得好呢。
王大力的儿子凑过来一看,嫌弃的哼了一声,歪歪扭扭的,也就纪先生会夸写得好了。
夜学教学和以往一样是两个小时,结束后,纪行昭将书放进公文包里,骑着自行车往家去。
街巷处拐弯,就是丹尼尔的照相馆。
他将自行车停靠在墙边。
丹尼尔正在橱窗内给客人拍摄最后一组照片,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格外想念林诺。
以前有林诺在,所有的预约安排的妥妥当当,哪里会拖到夜间,又哪里需要他晚上加班。
忽然好想去把林诺给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