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淳咆哮着,“狄仁杰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什么出身,也敢对我说这种话!胆敢瞧不起老子,有种你过来,看我弄不死你!”
“呵。”狄仁杰又笑,“也不看看你现在身处何处,也妄言杀我?你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用完即弃。不妨告诉你,我将他也请来卫所了,人家可是满脸无辜,难以置信你这个亲舅舅会杀人。”
说罢,和梁予信对视一眼。
他们早已怀疑崔朔兴是幕后真凶。
此子聪慧过人,只要谢淳不认,舅甥攻守同盟。
“他不日就要参加殿试,一朝高中,天子门生,光耀崔氏,他将干干净净、风风光光地继承崔家产业、崔家名望,以及崔友沃留下的人脉,你能得到什么呢?别忘了,谢娴不再只是你的妹妹,她还是一个母亲,她的好儿子那么能耐,凭什么要向着你?”
“你!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以为我们没找到证据,定不了你的罪。放心,我狄仁杰从来都是讲证据的。你作为洛阳司法参军,黑白两道通吃,故而你认识豹爷!”
“你们!”
见其无比吃惊的表情,狄仁杰便知猜对了。
狄仁杰:“我让人去洛阳调取了你这些年的办案记录,这位豹爷被你拘捕过,对吧。不妨再跟你说,这个豹爷是天后要拿的重犯,他背后的杀手曾进宫行刺!”
谢淳哪知“豹爷”竟有此背景,吓得说不出话。
“至于杀手所用的手法,我们也掌握了。崔朔兴一直在家中读书,不可能认识外面的人,□□只有你,崔大公子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崔朔兴在你面前总是特别可怜特别乖巧,所有惹你同情了是吧。你动动脑子,他要真是那样的好孩子,怎么会帮你杀害他自己个儿的爹!”
“谢淳,你被你的好外甥卖了还不自知,不如改名叫谢蠢!”
梁予信大开眼界,很想感叹一句,狄公啊,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谢淳愣了愣,随即脸涨成猪肝色,咆哮道:“他敢骗我!明明是他的主意!是他……”
说到这里,梁予信吭哧一笑。
谢淳突然顿住了,一下眼睛都瞪圆了,“他娘的,你们阴我!”
他忽然暴起,两名奉宸卫及时将其摁下,其中一名奉宸卫上去就赏了他一巴掌,“放肆!”
狄仁杰道:“谢淳,你真丢谢家祖宗的脸。”
说罢扬长而去。
梁予信:……
另一间候审室。
谢娴一言不发。
看见狄仁杰走进来,谢娴立马站起来。
狄仁杰面无表情道:“你阿兄招了,崔大公子主谋。”
谢娴一愣,犹如五雷轰顶,瞬间失力般瘫到凳子上。
儿子谋杀亲爹,这是该千刀万剐的死罪!
谢娴大脑一片空白,两眼直愣愣的。
狄仁杰坐下,娓娓道来。
“崔县令在时,朝廷已经有不少人弹劾其索贿之罪,如今他走了,你当知晓树倒猢狲散的道理。”
“即使他还在,他这个县令,也是当到头了。”
“回思学堂学子失踪案频发,最近丢的孩子是安西都护府晏德达之孙,万年县办案不利,天后为平息晏都护之怒,必会处置崔县令。”
“崔家是要倒的,清河崔氏也保不了你们。”
“为了你尚在家中的年迈父母想想,为你的弟弟想想,如果你未参与,不妨从实招来。抄家崔家之时,我会为你留些颜面。”
谢娴默了良久,问道:“兴儿的罪会如何判?”
狄仁杰:“此案机密,暂不会判,谢淳和崔朔兴都将以养病的名义圈禁。”
谢娴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说,我说罢。”
“怪我,都怪我。兴儿闭门读书,他爹那些事,都是我跟他说的。”
“外室宅子的钥匙,我一直收在内间,我知道有人动了钥匙,我猜到可能是兴儿。”
“但我想不到他竟会弑父。”
“阿兄太不懂事,夫君为他谋官职,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夫君还说,司法参军虽苦,却可磨磨阿兄的性子。”
……
狄仁杰回到崔朔兴所在审讯室。
崔朔兴见狄仁杰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立刻明白了,拜了一拜,“狄公英明。”
狄仁杰道:“谢淳请的不是一般江湖人,他们名叫黑蝠团,是一起进宫行刺案的杀手。崔、谢两家要想不被牵连进谋反案,你必须好好招认。”
崔朔兴听傻眼了。
狄仁杰:“自然,如果你连你娘亲、外祖和弟弟妹妹们的性命也不放在眼里,那不说也可。”
拿到谢淳的口供足够了。
见崔朔兴呆愣,狄仁杰起身便走。
崔朔兴站起,“狄公等等!”
狄仁杰回首,“你可愿招?”
崔朔兴道:“晚生认罪。”
崔朔兴认为,崔友沃的奢享无度,有一半底气来自他。
清河崔氏将出一个状元郎,以实力向世人证明百年清流的涵养。
但崔友沃并不在乎,从不在意儿子的努力,精力都放在女人身上,纳妾的彩礼一次比一次高,年过半百还在生儿育女,成了满城笑话。
私德不修,读书人都看不起崔朔兴有这种爹。
清河崔氏族中的长辈来信,警告崔友沃若再如此行径,就将他从崔氏族谱里除名,崔友沃依旧我行我素。
说到此处,崔朔兴的情绪激动起来。
“我写信给伯公们求情,说家父在万年县也有些政绩,被我爹知晓,骂我愚钝。名声不重要,及时行乐才要紧。狄公您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人活一世,怎么能只顾自己享乐。”
“我娘外刚内柔,一向敬重我爹,为了他的名声,隐忍多少。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休妻的念头。”
“舅舅是司法参军,认识□□上的人,抓过许多杀人犯,胆子也打,是一把好刀。”
“于是,我给他出主意,作了周密布局。”
……
“晚生自认计划妥当,并无破绽,不知狄公是如何怀疑上我?”
狄仁杰定定看着眼前总是自称“晚生”的儒雅少年。
“幕后主谋必须有外室宅子的钥匙、熟悉崔友沃行乐前服用快活丸的习惯,同时具备这二者的只有崔家人。”
“小妾艾菁与崔二爷半夜幽会,有一次,艾菁看见你和谢淳半夜见面,谢淳慌慌张张,同时从怀中取出两把钥匙。”
“两把钥匙,一模一样。”
“这钥匙,应该就是你从你娘那里偷出来的外室宅子钥匙,交给谢淳复制的。”
“艾菁偷人心虚,不敢声张……”
崔朔兴当即哑然。
狄仁杰面带惋惜,“你很聪明,只是聪明用错地方。”
崔朔兴自嘲地笑笑,“晚生怎比狄公聪明。”
在谢娴母子的供述中,崔朔兴十年如一日地苦读,是为了整个崔家。
但在小妾艾箐的供述中,崔家后宅是另一幅模样。
几厢印证,狄仁杰看到的真实的崔家。
崔友沃生性散漫,宽于待己也宽于待人,没那些嫡嫡庶庶的观念。在崔友沃眼中,他的每个女人都是平等的,他的每个孩子也都同样可爱。
可谢娴善妒,经常欺辱妾室,还欺负妾生的孩子。
崔友沃认为她非主母良人,打算休妻,换郑良玉做正妻。荥阳郑氏是名门世家,本就与崔家门当户对,郑氏又无所出,会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
所以,崔朔兴是否勤学苦读,在崔友沃眼里并不重要。
崔大公子越努力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就越想不明白。
父子亲缘淡薄,崔朔兴追求功名与崔友沃的魏晋名流作派南辕北辙。
好在,谢淳这个舅舅填补了崔朔兴父爱的空白。
谢淳没有本事又读书少,家道中落,年轻时惹事不少,把亲戚都得罪光了,想在长安谋得一官半职也不太可能,不得不勤往崔家跑。
崔友沃倒是大方,花巨资打点,给他谋了个司法参军。
刚开始谢淳还是很感激的,七品参军,在东都洛阳,黑白两道都要敬他,经常吃吃喝喝,把一家老小都托付给妻子,小日子过得悠哉自在。
后来,日子久了,心态就变了。
司法参军要抓捕缉拿,沐风栉雨,谢淳一个公子哥,吃不了这些苦。
可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忍着,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谢淳渐渐觉得,崔友沃这是看不上谢家,才让如此为难。
谢淳越来越难以忍受查案的辛苦,今年,他的大儿子成年,要说亲了,谢淳就以这个理由求崔友沃将他调回长安,被崔友沃一口回绝,崔友沃很少如此坚决地拒绝别人。
谢淳不好发作,还是经常笑嘻嘻地来崔家,直到好外甥哭着对他说爹要休了娘亲。
崔友沃虽行事不羁,但休妻之事,他还是写了信禀告族中宗老,信尚未寄出,被崔朔兴偷看到。
压抑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
末了,崔朔兴哭着说:“娘亲总被人说当年靠美色嫁入崔家,我就要博取功名,证明给我爹看,我娘教子有方……”
狄仁杰:“崔县令行事虽荒诞不经,但也正因此,没有苛求你多优秀。每个孩子在他心里,都是一样重要。他曾和好友于凌提过,即使休妻,你仍是他的嫡长子。是你过不了自己这关,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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