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完了蚂蚁,云谣就回到屋中避风了,天色渐暗,屋外的冷风大了起来,云谣屋内点了灯,秋夕给她弄了个手炉捧在手心里,又拿了本她上次没看完的书放在她边上,这才出去准备晚饭。
秋夕刚出去,就碰见了垂头在笑的桂儿,于是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桂儿抬头看她,愣了愣,见秋夕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道:“我见云御侍数蚂蚁,以为没事儿,就去转了转。”
“延宸殿伺候的人,哪个敢随便去转?即便你不是伺候陛下的,也要随时在云御侍的跟前,方才我取炭火时找不到你人,连个帮忙的都没有。”秋夕口中虽有怪罪,却也只是数落几句。
桂儿立刻扬着笑,拉着秋夕的袖子道:“对不起嘛,秋夕姐姐,我下次不敢了,走,我与你一起去端菜。”
“一说吃你就跑来了。”秋夕摇了摇头,与桂儿凑近时闻到了什么又微微皱眉,她朝桂儿看了一眼,少女脸上挂着天真灿烂的笑,还说着瞧见今日的小厨房里做了鱼。
云谣平时与她们并不分什么主仆关系,本来大家都是宫女,只是云谣多了个御侍的身份,品阶高些,秋夕年长规矩,桂儿年幼,到了延宸殿见云谣不是个摆架子的人就活泼了许多,每次吃饭,她们三个都是同桌的。
桂儿从鱼说到四喜丸子,秋夕抿嘴,没搭腔。
晚饭过后,桂儿收拾了桌子天也黑了,她帮云谣打了水,等云谣洗漱好了之后自己再去洗漱休息。
云谣泡了热水澡,裹着厚厚的被子让秋夕给自己擦头发,两根手指露出来夹著书,借着微弱的烛火正看得入神,秋夕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今日桂儿去延宸殿了。”
云谣的手指没抓住,书掉在了一旁,她回头朝秋夕看去:“你见到了?”
“没有,但她身上有延宸殿内燃的熏香味儿,延宸殿内燃的是沉水香加上一些妙法华寺呈上的安神药,香味儿独特,其他地方不可能有。”秋夕道。
云谣愣了愣:“你又没去过延宸殿,你如何分辨是这香的?”
秋夕垂眸:“云御侍自己或不知晓,每回你从延宸殿回来时,身上也带有这种香气。”
淡淡的如莲花盛开时又含了冰的气味儿,冷冽浅淡,味虽不重,但极易染上。
云谣将书捡起来,翻到方才看的那一页问:“你是想让我提防桂儿?”
她刚问出口便觉得心口猛跳,握著书的手紧了紧,秋夕道:“奴婢什么也不想,只是将自己所知告诉云御侍,桂儿是云御侍带回来的,如何处置,也看您的意思。”
秋夕说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云谣的头发基本干了,她用梳子疏通之后,便行礼退下,再去洗漱。
云谣看著书,书页迟迟未翻,心口的狂跳一直没能平稳下来,她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桂儿偷偷去了延宸殿,要提防桂儿的不是她,应当是唐诀才是。
她只念着起初还是云云的那个早晨,桂儿冒着被罚的风险叫醒了她,还帮了她一点儿忙,所以向淑妃要来了桂儿,本想留在身边日后没人随意打骂她也算照顾,却忘了在这皇宫中长大的,哪个人不多长了个心眼儿。
如此一想,云谣的头都开始疼了。
她翻身躺在床上,又盖了层被子,将头蒙住,她现在还不能胡思乱想,也不知桂儿去延宸殿是唐诀叫她去的,还是她自己主动去的。
秋夕发现桂儿的不对劲,往云谣这边说了一句后,两人就再也没提过关于桂儿去延宸殿的事儿,不过云谣留意了一番。
她午觉睡醒了之后,秋夕去尚衣局取冬衣没回来,叫桂儿桂儿也不在,过了会儿便能瞧见她从外头跑进来,凑近时身上的确有那浅淡的香味儿。
那味道唐诀身上也有,延宸殿内都在燃着,云谣不可能记错。
云谣问她:“你去何处了?”
桂儿见云谣面有愠色,知道她生气了,立刻跪下来说:“奴婢……奴婢是去小厨房偷吃零嘴了,这才没能及时过来,云御侍恕罪。”
云谣看着桂儿可怜兮兮的脸,十六岁的小姑娘脸颊还是圆润的,跑进来时带着薄红,现在瞬间煞白,就像是云谣欺负了她似的。
云谣叹了口气道:“起来,我又没说要责罚你。”
桂儿抬眸朝她看了一眼,立刻笑了起来,不过她凑近帮云谣理了理盖在身上的棉被时开口说着讨饶的话,唇上的口脂并没擦干净,嘴角还留着一点儿,显然是匆匆过来的。
她精心装扮,又去了延宸殿,是何居心已算是一目了然了。
云谣没想过桂儿居然也想成为唐诀的女人,而唐诀居然还能让她安然进去完好着出来,他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气她,还是当真觉得桂儿挺可爱,打算收到后宫里去?
又过了一日,云谣发现桂儿总有一小段时间人是不见了的,回来之后心情还很不错,脸上带着浅笑,对秋夕与她说话都甜甜的,若见到她们俩不算高兴,还会说两句好听的哄着。
午间用饭时云谣吃不下,这几天胃口不好,大鱼大肉统统不愿下咽,吃了几天的饺子和糯米丸子也腻了,整个人清瘦了一些。
桂儿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剩下的饭菜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云谣见她在收拾桌子便道:“你与秋夕等会儿去逸嫦宫一趟。”
桂儿抬眸朝云谣看去,问:“去淑妃娘娘那儿?”
“嗯,眼看着太后寿辰就要到了,淑妃那边观音像也不知绣得如何,你与秋夕去瞧一瞧,回来告知我,我再告知陛下。”云谣道。
桂儿眨了眨眼问:“云御侍不与陛下闹别扭了?”
秋夕立刻用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后半句缩小了声音,不过云谣还是听见了,她抬眸朝桂儿望去,道:“谁与你说我和陛下闹别扭了?”
“没、没有。”桂儿摇头,云谣才说:“见到旧主好好表现,切莫过分张扬,也别太过卑微,多和秋夕学学。”
“是。”桂儿颔首,与秋夕将东西收拾好了,这便一同去逸嫦宫。
云谣见人走了,眼神落在屋外已经一片泛黄的树上,风一过叶子就簌簌落了下来,她手里碰着手炉,摇椅已经被秋夕端到了屋中来,靠着窗户边,她此刻就躺在上面发呆。
云谣面上虽然静得很,这两天与人说话也少了,但心里却急躁得差点儿就要爆炸了,她便是如此,真正放在心上的事儿反而不流于表面,本来就在为自己与唐诀的关系心烦,这回还来了个桂儿捣乱。
云谣还在纠结,她若主动去找唐诀,唯有两种结果,要么彻底闹翻,以后恐怕就不会有往来了,要么便是妥协,正儿八经地谈恋爱,日后当个后宫里的宠妃,必然要与其他人分享唐诀的时间与头衔,人或感情,许不用分,许他也会薄情。
云谣烦,烦为何唐诀要说心里有她,让她忍不住将话说开,若不说开,她至少还能赖上一段时间。
可情之一字,藏不住的。
即便压在心底,眼睛也会止不住去看,她这些天,几乎要把延宸殿给看穿了。
屋外树上又一片叶子落地,伴随着云谣的叹息,她将手炉放到一旁,扶着窗沿从摇椅上站起来,身上的毯子丢到摇椅上,留仙裙下的脚鞋子都没穿好,踩着鞋帮走了出去。
说到底,还是唐诀能忍一些,她服了。
第70章 .谤言
秋夕与桂儿从逸嫦宫回到了延宸殿,桂儿捂着肚子说腹痛,想要去方便,关于淑妃娘娘刺绣的进度,还是秋夕去说与云谣听。
秋夕朝桂儿看了一眼道:“算了,平日里这个时候云御侍还在午休,恐怕也没起来,你呀,要去就快去,别到时候又见不到人了。”
桂儿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在路前就分开了,秋夕往云谣的住处去,桂儿则在后方长廊绕了一圈,直接绕到平日里给陛下泡茶的茶房里,两个眼熟的小太监瞧见她还打了声招呼。
一个小太监道:“桂儿姑娘今日又来给陛下送茶呢?”
桂儿点头,小太监又说:“陛下近日好似都没与云御侍见过了,瞧来,桂儿姑娘有取而代之的意思,这两日,也就桂儿姑娘送过去的茶陛下愿意多喝两口。”
太监会说话,桂儿听得心里开心,不过抿嘴笑了笑并未说话,她眼眸精光,抬起袖子亲自给唐诀泡安神茶,并不说破自己的心思。
若当她只想当个御侍,这几个太监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御侍就算有品阶,那也是下人,人要往高处走,还是当主子好。
她泡好了茶出了小茶房,将茶杯搁在一边儿,自己从怀里掏出掌心镜,对着小铜镜朝唇上点了一点口脂,抿嘴后又端着茶朝延宸殿走去。去延宸殿前她仔细看了一眼,云谣的住处前没人,恐怕是云谣没醒,秋夕也休息了。
本分的人终归只能受人欺负,唯有有胆量的人才能搏出一片天地。
桂儿垂眸,走到延宸殿门前,今日在门口站着的居然不是小顺子,而是尚公公,尚公公前几日病了一直在休息,今天早上才好些,这便过来延宸殿门前守着了。
桂儿瞧见尚公公心中还有些慌,尚公公朝她瞥了一眼,桂儿还未开口,小顺子便道:“是桂儿姑娘啊,云御侍又让你送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