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焦急在地上看了几圈,林中只有树枝,她挑了条粗壮些的握在手中,上前又不敢,不上前又难受。
犹豫不过一刹那,她便咬牙。
死就死吧!
“陛下!!!”林中有人听到打斗声过来,云谣一喜,没再冲上前去,扬着声音便喊:“陛下在这儿呢!有刺客!快来护驾!”
禁卫军的声音逐渐逼近,方才还顾着生死要慢慢磨的刺客现在下了狠招,招招往唐诀的致命点去靠,也不管唐诀是否拼尽全力落得两败俱伤。
唐诀狼狈得很,满身都是泥土,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废了好些时间只伤了两个刺客,他侧身一缕发丝被刺客割下,眉心紧皱,连连后退,刺客乘胜追击,四把剑对准了他的心口与腹部,长剑刺了过去。
云谣当时没想那么多,握着木棍就冲上前了,她手中的木棍无法与利器相比,被人砍断,算是挡了一剑,剩下的三剑都入了她的背后,直接顺着她的脊背戳穿了腹部,剧烈的疼痛差点儿让她晕厥过去,满嘴血喷在了唐诀的心口。
唐诀此时还狼狈地坐在地上,手上紧紧握着长剑,肩膀被划伤了一道细小的伤口,而他面前的人已经身中三剑,剑深穿过身躯,拔都难拔出。
几根箭从林中飞出,已有禁卫军飞身到了唐诀身边,几个刺客见刺杀不成迅速离开,受伤倒地的那两个被人抓住,浩浩荡荡几十人瞬时将唐诀和云谣围在了中间。
唐诀扔掉手中的剑,扶着云谣的肩膀,还未碰到对方云谣便丧失力气倒在了他的怀中,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口中溢出,她不断咳嗽,还疼得厉害。
说实话,这种死比起唐诀杀死徐莹时赐的毒要难受多了,那毒虽然疼却也还能忍,到后来药效起了让人沉沉睡去,便没有知觉。
被好几把剑穿膛而过,和趴在长凳上被杖死差不多。
云谣觉得失血过多使她昏厥,可疼痛又让她暂且清醒着。她的眼前都是被自己吐出来的血,睫毛上都有,根本看不清唐诀的脸,不过唐诀抓着她肩膀的手很用力。
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吓到小皇帝了。
云谣反想,他自己都说过,他杀的人多到数不过来,应该也不惧怕有人在他面前死亡吧。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云谣腹部抽痛得厉害,唐诀看她脸色苍白浑身浴血,又脏又难看又可怕的样子,扶着对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是最怕死了吗?”唐诀开口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惊了,他声音沙哑,像是被刀割过一般。
云谣恍惚听见他说话,反倒是问她问题了,于是摇了摇头道:“我……我怕啊,我现在……也还怕着呢,你、你怎么不叫……御医给我……”
按照常规套路,他必须得喊那么一两声御医什么的给自己治一治吧,而今就这么抱着她,越抱越冷,也没走,看来是想亲眼看着她死了。
“御医救不活你。”唐诀眉头皱着,看向随着云谣的呼吸在她的胸口和腹部起伏的剑尖,嘴唇略微有些发抖:“谁也救不活你。”
云谣又是一阵疼,痛苦声从口中溢出。
唐诀将人稍微抱紧了些,他道:“怕死还冲上来,你是自己找死,朕不会领你这个情的。”
“无情啊……”云谣慢慢伸手,抓着唐诀的斗篷,眼皮越来越重,她心里有许多事藏着,此番死去,也不知会在谁的身上重活,或许以后离唐诀就远远的了,再也不会碰面。
徐莹与户部尚书夏镇的那些事,她半知半不知,小皇帝此番是躲过危险了,可他毕竟才十七岁,日后要遇到的艰险更多。云谣同情他的童年遭殃,也明白身处高位的痛苦,眼看自己就要撑不住了,也就不和对方斗嘴争这一时之气,咬了咬牙后想,总得留点儿什么给他。
“陛下……”云谣抓着他斗篷的手在颤抖,唐诀见云谣用尽力气起身,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息与嘴里呼出的热气全都撒在了耳畔,她的声音很低,只说了一句:“小心户部尚书,留意宫中太后,他们……都不是好人。”
云谣此话一出,唐诀的瞳孔收缩,心中大惊,侧头朝对方看过去,云谣的手已经坠下,完全没了鼻息。他伸手贴着云谣脖子上的脉搏处,指尖下的皮肤还是温热的,却迟迟没有跳动。
她死了。
唐诀立刻松开了云谣的身体,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脊背发凉,手脚发麻。
她临死时居然还惦记着他的安危,说出的那句话,直戳唐诀的心口。
围绕此处的禁卫军散开,陆清从后方走出,手上拿着干净的斗篷,走到唐诀身侧将他身上全是泥土与血的换下,干净的斗篷披上。
陆清皱眉朝躺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的女子看了一眼,道:“到头来,她也没能将从宫里查到的信息告诉夏镇。”
唐诀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开口:“她没想告诉夏镇。”
陆清一怔,眼中生奇:“难道她当真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并不知夏镇与徐莹之间的关系?”
“她也不是普通宫女。”唐诀抿了抿嘴:“这次是朕疏忽了,布局如此,本想一石三鸟,却没想到让两只鸟跑了,这只却死在朕的怀里。”
陆清看向唐诀的表情,有些疑惑:“陛下不想她死?”
“她不过是这盘棋中微小的一子,不是被夏镇用,便是被朕用,朕本想用苦肉计将她的心拉拢过来,却没想到她居然能挡在朕的身前。”唐诀此时都觉得耳畔尚有云谣死前对他耳语时呼出的气息。
她让他提防小心户部尚书与太后,便说明她其实明知自己身在局中,当初为了保命想要逃离宫中,这次蓄谋已久也只带珠宝钱财出来,她没想过要投靠任何一方,却在临死前偏心向了他。
唐诀微微抬眉,耷下眼皮道:“罢了,夏镇既没成功也没露出马脚,朕留他尚有用处,此次遇刺之事唯有按着不动,太后那边如何?”
“殷太尉出现及时,太后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陆清回道。
唐诀嗤了一声,视线落在倒地的女子身上:“看来你是唯一一个倒霉的。”
“莹美人的尸身如何处理?”陆清问。
唐诀又看向满地的金银珠宝,燕雀从头顶飞过,远处轰隆声响起,夏日骤雨说来就来,唐诀不愿淋雨,于是转身道:“她既然不想呆在宫里,便将她埋在此处吧,那些金银珠宝一并下葬。”
“是。”前来的禁卫军将地上珠宝捡起,尚有两人抬起了云谣的尸体。
陆清在前方领路,几个禁卫军护在唐诀两旁,唐诀面无表情,走了一会儿突然朝陆清问了一句:“人心经得起试探吗?”
陆清不解,回头看来。
唐诀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带着些许耐人寻味:“朕只是突然想到,若她还活着,知道这一切都是朕安排的,是否还能为朕挡剑。”
“陛下……”陆清只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唐诀摇头:“不用提醒,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一刻钟后,骤雨还是降下来了,林中几个禁卫军正在挖坑,好将唐诀吩咐的尸体给埋了。
十五、六岁少女身上的剑都被拔出,青灰色的衣服被血染得几乎发黑。大雨淋过了她的脸,将她脸上的血迹全都冲洗干净,那双闭着的眉眼瞧上去平凡,左眼下的一颗红痣在雨水下一冲便散,不留痕迹。
第19章 .重生
云谣觉得,死了又活这事儿,渐渐也就习惯了。
她记得自己是死在小皇帝的怀里的,虽说当时她看不见唐诀的脸,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不过唐诀在她死前没将她松开,还把她抱在怀里似乎怕她冷似的,云谣就觉得唐诀在不疯的时候,也算是不错的。
云谣想过不断死,以此来逃离皇宫,可死亡需要莫大的勇气,一个正常活着对生活满怀希望的人,不舍得往自己身上捅刀。
所以脑子一热跑过去帮小皇帝挡刀,算是别人捅的,换她自己来,不成。
死亡之后,又是一阵茫然的弥留,她不知何去何从,只知眼前一片漆黑,这回到了谁的身体,是否离开皇宫,以后能否过上好的生活,全都看命。
耳畔似乎有奏乐声,云谣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手脚都在位,就脑子有些沉。
奏乐声不大,乐声之后便有位女子扬喉歌唱,声音婉转动听,仿若百灵,云谣正听得舒服,近处却传来了两声咳嗽,她回神,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前光亮适中,穿过五指映在她的脸上。
身下睡的是凉椅,身上穿着也轻薄,一把团扇放在了胸前,她拿起扇子扇了扇风,只觉得周围凉爽,难道她这一死,过了不少日子?
眼前是半开的门,门窗遮蔽一半日光,另一半照进来,屋外正是清晨时,太阳刚刚升起。云谣朝门外看了一眼,院中摆着不少乐器,古筝、古琴、编磬,还有一面大鼓,奏乐声便是敲击编磬配着古琴,现在还在演奏。
敲编磬的二人,弹古琴的一人,其余几个都在旁边吃着早饭,还有一名女子坐在小凳子上,正配着那音乐哼唱,唱的什么词云谣听不出来,不过调子不错,音色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