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哪儿还顾着看杂耍啊,她觉得周围的人都快朝她看过来了,于是双手捂着脸说:“看到了看到了,你快放我下来吧!丢死人了……”
唐诀卸力放云谣下来后,云谣低着头不说话,唐诀不明所以,略微弯腰凑过去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看见云谣微微皱眉嘟着嘴嗔怪的眼神,两人对视半晌,云谣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用袖子遮住脸,哎哟一声。
街道的另一边响起了老头儿的吆喝声:“酥皮月饼!刚烤好的酥皮月饼咯!”
唐诀问云谣:“想吃吗?”
云谣点头,唐诀牵起她的手说:“走,买给你吃。”
杂耍的圈子里,那双腿还在踢坛子,唐诀已经拉着云谣往卖酥皮月饼的地方去了,尚公公瞥了一眼自己手上平稳端着的黄豆糍粑,叹了口气:“行行好,吃完了再买吧。”
陆清举着金鱼花灯跟上,瞧着那两个跟小孩儿似的连跑带跳的背影,双眉微抬:“我大约知道你为何会同意让陛下带云妃出宫了。”
这满街道的热闹喧嚣与皇宫完全不同,并非只有云谣没见过,唐诀何尝不是人生第一次体会呢,如鱼得水,如鸟入林,只此中秋一晚,让他们尽情玩闹去吧。
第151章 .相依
台上的嫦娥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广袖裙,发饰复杂,朱钗满头,听人说扮演嫦娥者为男子,生来貌美,歌喉动人,是当地戏班子里有名的角儿,一曲婉转悲伤的离别词,云腾雾起,仙子就要奔月。
台下云谣歪着头靠在唐诀的肩膀上,一只手捧着黄油纸,里头放着的是酥皮月饼,另一只手则拿了一块张嘴咬下,酥皮月饼的酥皮有许多层,一口咬下散成碎末,因为是用紫薯和的面,故而面皮成了淡紫色,里头还有裹了黑芝麻的糖丝,一口咬下甜香适中,云谣已经连吃了三块了。
她双眼盯着台上正翩翩起舞的嫦娥,耳畔响起锣鼓之声,围坐在周边的百姓正与自家孩子讲述嫦娥奔月的故事,此时正是仙子奔月之时,从此以后仙子要一人孤单地住在月亮上,身边陪伴的只有一只玉兔。
唐诀没看台上演的是什么,一只手上拿着云谣方才看上的雕花陀螺,另一只手则伸到了她的下巴下,每一次云谣咬下酥皮月饼时,唐诀都得接上一些碎屑,免得她洒了一身。
嫦娥已经到了月亮上,广寒宫凄冷,她将玉兔抱在怀中,愁容满面地看向仙云之下的人间,口中又唱出对后羿的思念之情。
嫦娥在舞台之左,后羿在舞台之右,两人遥遥相望,中间隔着的却是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地之间,帷幕落下,一曲《嫦娥奔月》结束,云谣伸了个懒腰舒出一口气,再看向唐诀时,一双眼眸亮晶晶的。
天早就黑了,街道上最热闹的玩耍也要散场,早早摆摊已经赚够了的百姓收摊离去,坐在路边的江湖艺人也都开始数着今日的收入,牵着小孩儿出来的夫妇二人拉着还意犹未尽的孩子回家。
热闹聚时快,退时也快。
云谣起身,将最后一口酥皮月饼吞下,满足地拍了拍手道:“我们也回去吧。”
唐诀点头,再回头看,尚公公的双手上全是物件,就连陆清也捧了三、四样东西,红纸做成的金鱼花灯光芒弱了一些,里头的蜡烛恐怕是要少烧完了。
这回回去不赶路,云谣没拉唐诀串小巷子,而是顺着两旁百姓家门前挂着灯照明的大路走。
青石板路的两旁长了好些青苔,夜路看不清,或许会打滑,云谣揽着唐诀的胳膊,两人走得不快。
一些家中有围栏的院子里种了桂花树,一条路上都是时淡时浓的芬芳,本与他们同行的有二三十人,半条街之后也就剩下三两个身影,这时那隐入人群里的禁卫军才跟上,毕恭毕敬地将尚公公与陆清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唐诀的手上还为云谣拿了不少小物件,其中就有一个她一眼便看中了的小陀螺,那小陀螺只比拇指大一点儿,做得圆滚滚的,木头上面还雕了花儿,涂上了斑斓的颜色,看上去像是装饰品,不似那种放在地上抽着玩儿的。
云谣将陀螺拿在手中看了会儿,低声说:“我还是头一次这样过中秋。”
“朕也是。”唐诀道。
云谣朝他看去道:“去年的中秋还有那么多人陪着你,给你送礼,今年就只能与我一起在民间看戏,你可觉得无聊啊?”
“怎么会无聊?”唐诀抓住了云谣的手道:“中秋从来都是家人聚在一起团圆的日子,朕还记得母妃在世时,也会做酥皮月饼,只是她烹饪的手艺全都用在了药膳上,糕点方面一窍不通,朕从来不喜欢吃,可为了哄她高兴,还是会吃几口。”
“父皇在世时,中秋不似如今这边冷清,父皇的后宫有女子七十四人,朕不敢说他全都临幸过,但每一年喜欢的都不是同一个人倒是真的。”唐诀说到这儿,云谣有些惊讶,惊讶他居然会拿自己父亲的风流事随口来谈。
唐诀接着说:“父皇在二十多岁时才有了大皇兄,在此之前只有三名公主,一名远嫁,早就身故他乡,两名夭折,之后才有了大皇兄。二皇兄十四岁时偷跑出宫去了烟花柳巷地,染了病症,死前父皇都不让他回宫,四皇兄十六岁战死沙场,被追封为成文王,朕之下还有两个弟弟,只是一个还未断奶便发热没了,另一个四岁时失足落水,后来七弟的母妃也疯了。”
唐诀面色平平:“饶是宫里死人不断,可却依旧热闹,公主皇子们闹成一团,在朕六岁时,七弟与八弟都还在,三皇兄与五皇兄还未谋反,两个皇叔家中还有同龄的小孩儿,那时一到中秋,宫中上百号人聚集在御花园中吃蟹餐,喝桂花酒,宫人们站成几排,手中捧着花灯,还得看着小孩儿。”
云谣大约能想到那样的场景,热闹且旺盛。
“只是后来,死的死,没的没,一场宫变,不仅带走了朕的两位皇兄、两位皇叔、还带走了朕的三位皇姊,一个可爱的侄子,后宫无所出的女人们在父皇死后只有小部分出宫还乡,还有几个曾有所出却不幸夭折的妃子常年守陵,更有多者陪葬。”唐诀扯了扯嘴角:“于是偌大的皇宫,唯有殷如意一人过得潇洒自在。”
云谣愣了愣,唐诀的眼眸闪过几分凉意:“与她一起过中秋,朕还得忍着,相比之下今年好了许多,至少不必与她装成母慈子孝,恶心她,更恶心朕。”
云谣牵着唐诀的手紧了紧,唐诀一怔,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路口,于是往后退了几步,与云谣朝右走去。路窄了一半,后头跟着的人往前贴上了几分,唐诀深吸一口气,八月中旬的夜已经开始凉了,微风阵阵带着寒气,秋衣渐渐不抵风,要不了两个月就该换冬衣了。
“不过不要紧,你现在有家人了。”云谣晃了晃手,歪着头对唐诀一笑:“你不是还有我吗?以后的每一个中秋我都陪你过,便把我当做家人怎么样?”
唐诀双眉微抬,在云谣说出这话之后,伸手捏着她的脸道:“也就只有你敢这么与朕说话。”
“我们那儿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男女因爱情相许,时间久了,会转为亲情,照这个意思,你我早晚都会是亲人,那不如早一点儿当亲人。”云谣说完,还朝唐诀的跟前凑了凑,唐诀松开捏着她脸的手道:“朕与你既要当亲人,也要当爱人。”
说罢,云谣笑得更灿烂。
实则她何尝不是一个人呢,以前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也是独来独往的,身边给过帮助的人有许多,让她感激、感恩的人也有许多,可那些人终究不是‘自己人’,不是她的家人,她可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却不可能每年中秋与对方坐在一起赏月吃饼。
云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道:“我告诉你哦……”
唐诀看向她,不过只能看见隐入黑暗中的半张脸,瞧不清云谣的脸色,而后听见她道:“我与你也一样呢,即便是在我来之前的那个世界,我也是无父无母的一个人,从小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长大,又在好心人的资助下读了书,经历了十多年的坎坷,好不容易能有些作为了,却敌不过天灾人祸,莫名到了这儿。”
云谣的心里有些泛酸,以前还在首都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一个姑娘说她是天生的乐天派,其实很聪明,却总是看破不说破,与她相处总会觉得舒服,没有侵略感与压迫感,她还像海绵一样,什么都能吸进去,哪怕是负能量,也会被她自身莫名而来的欢乐劲儿给冲散。
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但从来没有埋怨过上天的不公平,直到死在了大雨滂沱的山中,直到穿越到了晏国,她头一次抱怨自己被命运捉弄。
不过现在不会了,人各有不同的活法,在她原来所处的世界是一种活法,到了这儿也照样是活着,更何况她在这儿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至少教会了一个差点儿黑化的小皇帝爱情是什么。
于是云谣心里的酸中泛起了一丝甜,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再抬头看向唐诀时,眼里没有阴霾,倒是闪烁着几分灿烂的光芒,她道:“所以唐诀,我既说当你的家人了,你也要做我的家人,我们俩以后相依为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