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台那边设了个擂台,打上契印的奴隶被送往朝闻道前,有一次机会上擂台挑战,如果能打赢擂台,就可以提一次要求,比如获得自由身。
据说设此规矩,是钟情身边擅长谋略的追随者提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帮钟情博得好感,维护名声。毕竟统领微生世家,不能一直保持暴君的风格,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
桑遥恨不得鼓掌。这个主意究竟是哪个鬼才提出来的,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
今日守擂者是姹紫,桑遥自信对付姹紫绰绰有余。
她跳上台后,姹紫愣了半晌,讷讷说:“守擂者不是我。”
桑遥也是一愣:“是谁?”
“是我。”话音刚落,钟情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桑遥的面前。
桑遥脸皮抽了抽:“……”你不是出门了吧?
怪不得今天擂台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影,原来有尊煞神镇守在此。
桑遥愤愤瞪向姹紫:“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挫指甲啊。”姹紫举起手中的刀。她新得的这把刀几百年没磨了,刀口钝得特别适合用来挫指甲。
她挫个指甲,不算伤天害理吧?
都怪她妹妹,比她会来事,完全挤压掉她在青萝女君面前的存在感,那些个狗腿子现在都去捧嫣红的臭脚了,她无聊得只能在这里挫指甲。
“你要挑战我?”钟情漠然地盯着桑遥,跟昨夜那个差点吞了她的疯子判若两人。
“我觉得这里风水特别不好,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
“规矩念给她听。”钟情示意姹紫。
姹紫道:“挑战一经发出,不予撤回。”然后看好戏似的,抱着她那口刀,退下了演武台。
桑遥:“好吧。”
赶鸭子上架,不打也得打。可惜白白浪费一次挑战的机会,还很有可能被钟情公报私仇修理一顿。桑遥认命地挑了把剑,挥了挥,试试手感,觉得差不多能行。
反正都是挨揍,没什么区别。
她提着剑,重新站到钟情面前:“你的武器呢?”
钟情轻蔑地看她一眼:“我不用武器。”
是哦,他们两个实力天差地别,杀鸡焉用宰牛刀。
“你让我一只手。”桑遥得寸进尺。
钟情将右手背到身后。
桑遥举起剑,冲向钟情,忽觉胃里翻江倒海,咣当一声丢了剑,跑到高台的边缘,扶着铁链围出来的栏杆,大吐特吐起来。
早上没吃什么,吐了半天,也只是干呕。
钟情走到她身侧,眼神复杂。
桑遥面色惨白,将他往旁边推了推:“稍等我片刻,我、我想吐,呕。”
桑遥呕得眼角流出眼泪,吐出一口酸水,这股强烈的呕吐欲才慢慢褪去。她只觉整个人都似飘了起来,脚底虚软,摇摇欲坠时,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
“好点了吗?”钟情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表情还有那么点儿微妙。
“好很多了。”
“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有这种呕吐的症状。”
“今早起来才有的,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没了。我吐得有点难受,如果你让人给我准备一碗酸梅汤,想必是能缓解一下的。”
“去请大夫。”这句话是对姹紫说的,说这句话的钟情眼神比头顶的日光还要亮。
“不用!”桑遥断然拒绝,请大夫无非就是开药,想到那些苦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药,桑遥宁愿扛着。
不就是个小小的风寒嘛,睡一觉就好了。
桑遥挣脱钟情的手,重新提起那把剑:“咱们继续,说好的,你让我一只手。”
让她一只手的钟情,实力大打折扣,没准她在虚弱状态,反而能觉醒灵女血脉,干趴这只臭妖怪。
桑遥磨刀霍霍,钟情依旧用那种微妙的眼神盯着桑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桑遥心里犯嘀咕,不会是自己的心思又被看穿了吧?
桑遥才不管那么多,趁着他分神,举剑攻向他。
钟情侧身让开,桑遥一个趔趄,被他扯住手腕,拽了回来。刚稳住身形,只听得那青衫少年说:“我认输。”
“什么?”
钟情目光缓缓滑落,停在她的肚子上,似乎叹了口气,又有点儿无奈,竟罕见地用宠溺的语气说:“我认输。”
“你认输?”桑遥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你赢了,三小姐。”钟情不顾桑遥的反对,弯身将桑遥抱起,吩咐姹紫,“请大夫。”
姹紫“诶”了声,郁闷极了。
桑遥犹不敢置信:“真的算我赢?”
“你不想赢?”
“当然不是!”那还不是怕他说话不算话,过会儿耍赖,桑遥趁热打铁,“说好的,我可以提一个条件。”
“今日起,你可以自由出府。但是,不许走太远,天黑前要回来。”
“我要你把羽乘风放了。”桑遥深知钟情为人,又补充了个条件,“活着的、毫发无损、能蹦能跳、会说会笑的羽乘风。”
钟情脚步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了下来。
桑遥警惕:“你想反悔?”
“这么好的机会,用在羽乘风身上,不觉得浪费了吗?”少年阴恻恻地说。
“他是受我所累,我不想欠他一辈子。”
“这么说来,你不希望与他有什么瓜葛?”
“那是自然。”
钟情唇角上扬,显然,桑遥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他抱着桑遥进屋,脱了她的鞋袜,塞进薄被中。
大夫跟着进屋,手忙脚乱。
桑遥躺在床上,被三个大夫轮流看诊,钟情杵在旁边,吓得大夫接连抹着冷汗。
半晌,三人派出一个代表,战战兢兢道:“启禀二公子,三小姐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吃副药,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钟情本一副春风满面、神游天外的模样,闻言,猛地一下子将他盯住了,眼神凌厉得像是要择人而噬:“只是如此?”
“你希望是什么?”桑遥忍不住反问。
大夫汗如雨下,哆哆嗦嗦,这下子连卷袖擦汗都不敢了。
气氛太过凝重,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桑遥只好打破这怪异的沉默:“大夫,麻烦开药。”
大夫提笔开药。
钟情依旧沉着脸,盯着他们三个,浑身阴风阵阵,好似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三个大夫顶着泰山般的压力,开完药,如获大赦,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提着药箱跑了。
钟情吩咐婢女去抓药熬煮。
桑遥下床穿鞋。
钟情说:“做什么?”
“不想躺着,起来走一走。”
钟情将她按回去:“休息。”
“有古怪。”桑遥观察着钟情不自在的神色,“刚才,你很失望。”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桑遥脑子转得快,联想到在演武台上钟情前后态度的转变,只稍加思考,就猜出了真相。
钟情拿被子盖住她,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外加些许被点破心思的恼羞成怒:“如果你想用生病这种方式,获取我的怜惜,那就大错特错了。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奴隶。”
“无关紧要”四个字咬得尤其重。
第67章
桑遥的病情来势汹汹,喝了药也没能压住,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桑遥想明白了,这病多半是昨日那桶井水泼在身上,加上枯坐窗前吹了两个时辰的凉风惹的祸。
她烧得浑身滚烫,胡乱踹着被子,一脚踢中钟情,险些废了他的命|根|子。
钟情黑着脸坐起,用薄被卷起她,搂在怀里。
桌上一盏油灯,与窗外一弯寒月,遥相呼应。
桑遥的声音里掺杂着鼻音,神志迷迷糊糊的,贴紧了钟情。草木系的妖物,身上带着悠悠的凉意,还泛着股好闻的气息。
“阿情,我难受。”桑遥烧得糊涂了,已然忘记钟情的警告,照着规矩,她现在该尊称他一声二公子。
“睡觉,明早就好了。”
“我想吃橘子。”
钟情起床,剥了橘子,喂给桑遥吃。
“不好吃。”桑遥摇着头,“我想吃井边那棵橘子树上结着的橘子。”
此时不是橘子结果的时节,钟情喂桑遥的这颗橘子,还是去年摘下来放在冰窖里的存货。钟情重新剥了一颗,哄着她说:“这颗就是。”
桑遥哪里分得清真假,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她只觉此时的钟情分外得好说话,便抱着他的胳膊问:“我并未怀上你的骨肉,你是不是很失望?”
“这句话你已经问过了。”
“哪有。”
桑遥对此事十分执着,一个劲儿地追问,钟情糊弄不过去,只好答:“是我不配。”
一个半人半妖带着父亲诅咒出生的怪物,不配神明为他诞下血脉。神明垂怜他,都是他十生修来的福缘。
桑遥却说:“哪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愿不愿意。”
钟情心头猛然窜起一缕火花,隐隐有什么掠过,快得他抓不住。
“我的储物囊丢了。”桑遥思维跳跃得很快,眨眼间,骨肉的问题就被她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