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坐起,找到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的模样。
镜中少女肤色雪白,五官明艳,额前碎发间,心头血凝成的朱砂痣点在眉心,向所有人昭告着桑遥的归属权。
从金尊玉贵的三小姐变成低贱卑微的奴隶,如此大的落差,所有人都以为,桑遥会难以承受,只有桑遥自己明白,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打击。
在逃出朝闻道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被钟情报复的准备。
此后,桑遥成了钟情的贴身丫头,搬进他的屋子,与他同吃同住。
做钟情的丫头有个好处,那就是跟着钟情,能得到微生珏和叶菱歌的第一手消息。
微生珏的命暂时保住,叶菱歌就不一定了。钟情对叶菱歌,已经起了杀心。
桑遥实在想不明白,原书剧情都崩成那个鬼样子了,叶菱歌好歹撑到最后,自戕了结一切,怎么这回钟情要亲自动手了?
本该十拿九稳的,叶菱歌这里出了问题,不但偏离原剧情线,连崩毁过后的剧情都挨不着边,愁得桑遥皱巴着脸,眉心朱砂痣的颜色黯淡了许多。
该不会是钟情对微生珏的仇恨值直线上升,连累到叶菱歌,钟情动不了微生珏,就动叶菱歌,让微生珏痛苦,从而报复桑遥对他的始乱终弃?
拐了个这么大的弯,把桑遥都绕晕了。
他有这么小心眼的吗?
桑遥揉揉脸,一边为钟情研墨,一边探头往外看去。千万不要有探子送来坏消息,比如,男女主被捕。
桑遥频频走神,钟情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定住了。那双冷酷得黑得如同浸墨的眸子,隐约含了丝笑意,等桑遥低头望去时,笑意转瞬消失无踪。
桑遥的脸沾了墨,被她揉开,成了个大花脸。
偏她不知,使劲地揉着脸,越来越花。
钟情绷着手中的笔,极力保持住字迹的工整,忍无可忍,对桑遥说:“奉茶。”
桑遥转身去斟茶。
没有那张花猫脸在眼前晃,钟情终于不再分心,快速写好眼前的折子。
桑遥煮了壶茶。
水是井水,桑遥打水时,从桶里看到自己的脸,这才明白钟情古怪的反应从而来。
等她端着茶水进来,脸上已恢复素净,眉心的朱砂印被水洗过一遍,鲜艳欲滴。
“碧螺春,给。”桑遥没好气地说。
钟情还能不明白她在暗戳戳内涵他,什么茶茶,根本不是昵称。
他没吭声。
微生世家的事务都落到钟情手里,钟情很忙,一整天都坐在屋子里,处理这些事。
到了晚间,还是没有新消息传来,桑遥容易打盹,索性抱着扫帚,打扫屋子。
她故意给钟情找不痛快,一把扫帚愣是被她挥得虎虎生风。
钟情被呛了一口,没发脾气,只说:“备夜宵。”
桑遥立即奔向厨房,去给钟情端夜宵。
这厮吸收日月精华风霜雨露也能饱腹,从不重视口腹之欲,除了吓唬桑遥要拿她当夜宵,桑遥几乎没见过他吃夜宵。
厨房那边也是有点蒙,刚好有备用的两盘糕点,让桑遥端来了。
桑遥掀开食盒,偷拿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
这么多,少一块应该不会被发现,桑遥大半夜没睡,倒是真的饿了。
*
桑遥将两盘糕点放在钟情的面前,钟情不看糕点,看着她。
桑遥的身形变化十分明显,吃得好,便面若桃花,肌骨莹润;吃不好,则脸色苍白,瘦比柳条。夸张点说,但凡一顿没吃饱,都会表现在脸上,若是三天没吃好,就会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钟情记得自己没有克扣她的伙食。
桑遥偷吃的那块栗子糕已经进了肚子,毁尸灭迹,她挺直着背脊,毫不心虚地与少年对视着:“怕我下毒啊?”
钟情道:“试吃似乎也是丫鬟该做的事情。”
“吃就吃。”桑遥拿起糕点,每块都咬一口。这样一来,每块都留下了她的口水。
桑遥心想,膈应不死你。
半晌。桑遥:“嗝。”
第66章
钟情放下笔,起身:“熄灯。”
桑遥没有自己的独立床榻,只能和钟情一起睡。简单洗漱后,她麻溜地先钻进被窝里。
谢天谢地,不枉费她坚守这么晚,今天又是没有坏消息传来的一天。
然而,翌日一大早,就有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消息,传到了桑遥的耳中。
微生珏和叶菱歌现身了。
微生世家的变故闹得人尽皆知,微生珏和叶菱歌想不知道都不行,二人以微生世家嫡长子的名义,集结微生世家各地的分部,以及想要对付钟情的其他猎妖师,临时成立了个驱魔小分队。
好消息是他们神出鬼没,钟情目前没法查出他们的确切位置;坏消息是钟情准备敞开大门,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微生瑶!微生瑶!喊你呢,耳朵聋了吗!”一张凶巴巴的脸凑到桑遥跟前,把装满水的木桶塞到桑遥的手里,指着不远处的五口水缸,“去,把水打满,太阳落山前不打满不准吃饭。”
微生瑶做三小姐时嚣张跋扈,得罪过不少人,有些是微生世家的子弟,有些是微生世家的下人,大世家势力盘根错杂,她一个外来的养女有大公子护着,众人有所不满也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今时不同往日,三小姐做了阶下囚,他们这些背主的受到提拔,做了人上人,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眼前这个就是从前在三小姐的屋里做丫头的,跟春桃拌嘴,打翻三小姐的燕窝,被打了十板子,还罚了半个月的薪俸,因此怀恨在心,记了这么多年。
像这样因着旧时的私怨来找事的,近日就有不少,大多时候是原身结下的,桑遥并不反驳,人与人之间的摩擦,许多都是无关痛痒,只要不涉及到她的任务,她不会放在心上。
她预感,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桑遥的顺从,倒使得这丫头准备的一肚子花招都没处使了。她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就走了。
桑遥拎着那桶水,倒入水缸,忽然有一道影子扑过来,死死揪住她的衣裳:“三小姐,救救我。”
那桶水被打翻,大半都泼在了桑遥的身上。
侍卫过来将发疯的女子抓走。
那女子死命扯着桑遥的衣摆,一截袖管拉扯间被撕下来,露出手臂上印着的契印。
做别人的奴才就是这样,主人家风光时,穿金戴银,跟着风光;主人家落魄,便是猪狗不如,任人宰割。这名女子宁愿被打上契印,不愿屈服二公子,可见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我不去朝闻道,我要留在微生世家。”女子大声喊着,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她不甘心地瞪着桑遥,面目扭曲,“你不是灵女吗?微生家衣食供养你,下人尊称你一声三小姐,你为什么不护着微生家!你算哪门子的灵女!”
桑遥的唇瓣翕动着,想反驳些什么,终是没出声。
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地上留下一道拖曳过后的痕迹。
衣裙湿哒哒的,淌着水,桑遥丢了木桶,回到屋中,脑子里想着那女人的话,就穿着湿衣坐在窗边,望着天际的斜阳发呆。
这一坐便是月上柳梢。
走廊中响起脚步声。
钟情推门而入,带进来一缕轻盈的月色,月光刚好勾到桑遥的裙角。桑遥单手支着脑袋,坐着一动不动,连他进门都没有察觉。
钟情径直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惊觉她浑身裹着团寒气,竟比屋外的月色还要凉上三分。
桑遥嗅到他浑身的酒气,诧异:“你喝酒了?”
难怪今日一回来,就直冲着她而来,与平日里那个冷淡阴沉的半妖大相径庭。
“嗯。”少年把脑袋埋在她的颈侧,嗅了嗅她的气息,声线喑哑,“饮了少许。”
他已经许久没有亲近她,夜夜同榻,守着规矩,不越雷池。今日酒气催发,那些不受他控制的情念,犹如春日野草,荒唐而疯狂地生长着。
他特意留了一盏灯。
他想看桑遥为他意乱情迷的模样。尽管那是假的,只有这样,他才能产生一种真实感,仿佛自己真的抓住了她。
又是那个无聊的游戏。
他哑着声音引导她:“说,你恨微生珏。”
桑遥只得顺从地垂下眸子,说他最喜欢听的话:“我恨微生珏,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还有呢?”钟情远远不满足于此。
“还有……”桑遥目光涣散,揪着床单的十指微微松开了力道,“我爱你。”
“再说一遍。”钟情的心跳因着这三个字,失了节奏。
“我爱你。”桑遥不断重复着他喜欢的甜言蜜语,将他送至极乐巅峰。
*
日光笼着庭前的花树,落下参差不齐的光影。
身侧空荡荡的,只留一丝余温。
钟情一大早就走了。
桑遥扶着脑袋坐起。
她的头晕乎乎的,还隐隐有种想吐的**,这种不适感伴随着她直到用完早膳都没有消失,因此,她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好在太阳底下坐着打了个盹,状态好了点,打听到钟情出了门,她放下手里的扫帚,直奔东边的演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