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哈着白气来到圊厕行外,乾隆只远远站定,他老人家的清高不容许靠近那些秽物,只漠然凝视着墙根处那个灰黑色的人形,看打扮果然与宫中常见的不同。
郁宛首先庆幸是在冬天,这味儿还真挺呛鼻的,她本来还想叫人将这大粪煮一煮,好更具杀伤力,但那样或许就成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在哪煮屎也是个问题,总不能带回永和宫吧?
盛淮山周身俱是稀稀拉拉的黏糊液体,看他一脸气急败坏,显然不解事情如何变成这般,本是奉命前来赴约,怎料刚到约会地就天降厄运,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把一桶夜香泼下来,好像看不见他这个大活人似的——虽说他为了隐蔽特意换了一身黑衣,可也没人把臭粪往街上倒吧?
巷子里的风又湿又冷,穿堂风一来,冻得他瑟瑟发抖,像要结冰一般,彼时他还未意识到自己遭人设计,只想着快些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怎料才一转身,就有几个太监高喊着抓贼向他冲来,不管不顾就将他手脚捆上了。
挣扎一番无果,及至看清豫嫔娘娘妆饰一新言笑晏晏地过来,他这才恍然,敢情自己中了这毒妇的圈套。
而豫嫔身边站着的漠然身影则更令他胆寒,盛淮山牙关颤颤,说不出话来,他再想不到自己会出身未捷身先死,他以为凭自己的资貌,豫嫔即便不上当,也舍不得将他拆穿,怎料这毒妇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盛淮山狗急跳墙,尖声喊道:“皇上,小人鬼迷心窍,可小人也是受人蛊惑!豫嫔娘娘亲口邀小人来此,有此书信为证!”
说完,便抖抖索索将那封字条掏出,亏得他一直藏在内衫衬里,并未被粪水泡湿。
乾隆皱眉,示意李玉上前。
李玉会意,捏着鼻子将那封字条呈上,又取来灯笼照亮。
盛淮山眼中燃起仇恨的火光,他自知今日凶多吉少,可也不能让豫嫔主仆独善其身,怎么也得找几个垫背的。
就算豫嫔没来赴约,可那封字条也是出自她亲笔,怎知她不是临时反悔?即便只是片刻不忠,也足以粉碎她在宫中名望。
怎料乾隆只潦草看了两眼,便嫌弃地撇开,“上头绝非豫嫔真迹,她的字可没这般好看。”
郁宛:……您礼貌么?
乾隆淡淡道:“押去慎刑司罢,先关再审,看背后是否有人主使。待问明实情,抄了他的家伙,让他自生自灭去罢。”
郁宛那日是看红楼看出的灵感,仿着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本意是想给盛淮山一个教训,改过迁善也就是了,不过乾隆这般轻拿轻放,是不是太宽纵了?
可见李玉王进保都在忍笑,而盛淮山却是一副面无人色的惨状,郁宛恍然大悟,“您说的家伙该不会是……”
乾隆捏捏她的手,轻咳了咳,“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果然是指子孙根吧!难怪在场的太监们一个个都跟过年似的,自己尝够了残缺的苦头,当然巴不得别人也试试这滋味。
郁宛默默地为盛淮山掬一把同情泪,这可真不是她本意,要怪就怪他心比天高,非得招惹皇帝的女人。
何况皇帝也不是完全断绝他后路,盛淮山没了引诱富婆的本钱,兴许还可以去勾引大老爷们,他这种会唱戏的小白脸想来很吃香才是。真要是心狠的,干脆连屁股都给割了,那才叫死路一条呢。
郁宛老神在在想着,浑然不觉万岁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微妙。
朕的宛儿懂得会否太多了点?常言道读书使人明智,她这可完全跑偏了。
第86章 灵感
区区戏子而已, 乾隆爷这种见惯大场面的自然不放在心上,交代了命李玉好好盘问,便打着哈欠准备回去补眠。
郁宛却有些恋恋不舍, 她还没去过慎刑司呢,不知道到底怎么审的, 难道真如传闻里那般, 铁锁铁链样样俱全,刀剑林立, 衙役们如夜叉树立两旁, 地狱一般的所在?
盛淮山察觉她的眼神, 以为那是心软之故,下意识投来祈求的目光, 好歹帮他保住命根子罢。他宁愿被毒哑喉咙,从此再也不能唱戏, 也不愿沦为一个不健全的男人。
乾隆一眼察知郁宛心之所向, 淡淡道:“你当真想去看?里头还有活剥人皮的,朕怕你忍不住吐出来。”
闭眼想了想那副血腥场景,郁宛有些作呕,立刻打消念头。不知道万岁爷是否存心吓她,她可不想夜夜都得做噩梦。
而盛淮山听着也头皮发麻,与其体会那样残酷的审讯,还不如一刀两断给他个痛快。正想试试能否咬舌自尽,一口粗粝刺骨的麻袋猛地套上来, 紧接着便是一记重击, 盛淮山发出几声闷哼, 昏了过去。
乾隆牵起郁宛的手, “走罢。”
郁宛此刻却是睡意全消, 迫不及待要跟春泥等人分享捷报,她真怀疑皇帝睡得着吗?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计划早朝了吧。
郁宛试探道:“不如臣妾扶您回养心殿?”
乾隆想了想,“也行,可你得陪着朕。”
郁宛看他双眸炯炯,难得羞涩了刹那,暗道皇帝这会儿倒真有点把她当小心肝的意思,哪晓得乾隆是看上她这块天然的人肉枕头。
她倒是无妨,左右不差那会儿工夫,等天亮再去传颂今日的丰功伟绩罢。
许是孕期格外劳神的缘故,郁宛只打算合一合眼的,可等醒来早已日上三更了,而她身上依旧披着乾隆那件熊罴大氅,厚厚的甚是暖和,就不晓得是否木兰围场那头意图行刺的野兽的皮。以乾隆爷记仇的个性,她觉得很有可能。
而慎刑司的效率也真个雷厉风行,这么会儿的工夫就完事了,敲碎了盛淮山近一半的牙齿,那小子血泪都流干了,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自个儿见色起意,真要是有人指使,还用得着守株待兔么?
而他身上除了那包驯化孔雀用的香粉,也搜不出旁的物证。
郁宛听着都觉得齿根有些酸痛,怎么敲的?拿小锤子敲?这时候又没有补牙技术,看来盛淮山那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也给毁了,往后想卖屁股怕是都卖不出去。
郁宛忍着呕心摆摆手,“那就这样吧,不必再来禀报了。”
王进保答应着出去。
这厢郁宛喟叹不已,“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腻了?好好的梨园台柱子不当,偏要学人家走捷径,哪有那么多通天梯可寻?”
真要是想当富婆小狼狗,随便找个员外夫人地主老财倒省事,他倒是胆大包天,还敢把主意打到宫里,她这位正得宠的红人头上。
说句不中听的,哪怕他瞄准太后都强得多呢,她看起来有那么容易上手么?
春泥道:“谁叫娘娘生得国色天香鹤立鸡群,他先取中娘娘,眼里自然装不下其他了。”
郁宛哂道:“油嘴滑舌。”
心里无疑是高兴的,谁不爱听奉承话呢?以前在草原上倒是没多少人夸她漂亮,勒扎特部的姑娘以高大丰健为美,她在部族里头都能算瘦削了,类比一下就是梦露跟卡戴珊的差别,要不是有个当首领的爹,大约她也谈不了三任未婚夫。
进宫之后倒成了物以稀为贵,跟那些小鸡仔似的文弱闺秀比起来,她的确算得鹤立鸡群,所以盛淮山哪来的信心征服她呢?哪怕当男宠这人看起来都像个秒男呢。
主仆俩贫嘴恶舌讥讽了盛老板一回,之后就把这件事撂开不管了,至于慈宁宫那头如何交代,想必皇帝自有主张。
再去翊坤宫请安时,这桩公案已经传开了,嫔妃们的反应不一而足,有夸奖豫嫔急智的,也有怀疑她惺惺作态故意讨皇帝欢心的——这倒是实情。
舒妃摇着孔雀毛编织的团扇,闲闲说道:“无风不起浪,此番幸得皇上明鉴,可豫嫔妹妹也须自省其身才是,怎的那戏子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言下之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定是郁宛平日举止轻浮,招蜂引蝶肆意挑逗,才叫盛淮山心生邪念。
郁宛笑道:“看来娘娘哪日若是被狗咬了,也得好好反省自己是怎么招了恶狗的嫌,否则它为何不咬别人偏偏咬您呢?”
“你!”舒妃娥眉倒竖,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比方。
待要呛声回去,那拉氏淡淡道:“舒妃,大家同为姊妹,无谓彼此相争,你也消停些罢。”
到底关乎后宫女眷声誉,宁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豫嫔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私自派太监去跟那戏子交际,设若那人狗急跳墙可怎么好?故而那拉氏还是稍稍流露出谴责之意。
郁宛也适时地垂头,表示认错——下回说不定还敢。
那拉氏亦拿她没辙,从她那日公然闯进舒妃宫里救走兰贵人,那拉氏便知道,这是个颇具侠气的姑娘。见多了死气沉沉的后妃,难为有个不拘一格的,那拉氏亦不忍苛责,只要她别闹太过,自个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忻嫔见皇后这样维护,心内更是不平,换做是她,恐怕那拉氏早就口诛笔伐起来——说起来明明她比豫嫔长得漂亮多了,那盛淮山居然舍珍珠而取鱼目,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可惜了一张好脸。
忻嫔忍着微微心痛,情绪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