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撇撇嘴,“左不过因为钱呗。”
她跟新燕也算旧识了,当初一同在浣衣局干杂役,新燕手脚利索,出力勤快,很是得姑姑们称赞,而紫竹往往成了被当反面教材的那个,有事没事一顿批。也幸而新燕的家境这点让她找到平衡——有个滥赌成性的弟弟,再加上好吃懒做只会伸手要钱的娘,但凡耳根子软些的,怕是一辈子都得受其辖制,死了都逃不出这所牢笼去。
慎嫔咦道:“她跟着豫妃,怎么还会缺钱?”
紫竹道:“娘娘是太小看赌坊那些人了,人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着,花样多的是,稍稍给些甜头哄得你上钩,之后一步错步步错,但凡着了他们的道,那便是有去无回,多少银子禁得起消耗?新燕又是个自命不凡的,只怕她不好意思跟豫妃提哩。”
慎嫔脸上显出悲天悯人来,“阿弥陀佛,豫妃是个冷心冷肺的,本宫却见不得有人这样受苦,改日你让新燕过来一趟,本宫有些话想私底跟她说。”
紫竹诧道:“娘娘想要帮她?您别错了主意,那可是个无底洞。”
慎嫔当然晓得,她自己的积蓄本就不多,当初为了算计郭贵人亦花费不少,再加上这些年里外打点,早就去得七七八八了。
她也犯不着在一个宫女身上白填限。
慎嫔莞尔道:“求人不如求己,本宫即便能帮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要靠自己来谋求富贵,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有一个人能帮她。”
紫竹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娘娘是指万岁爷?”
慎嫔点头,豫妃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若能有幸成为宠妃,可不正是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还得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当然,新燕能否得宠尚是未知之数,慎嫔也不做指望,她只要豫妃尝尝遭人背叛的滋味就够了。
同是厄鲁特出身,凭什么她能过得这样幸福?幸福得简直叫人嫉妒。
新燕如能得宠,那当然更好,即便她依旧对豫妃言听计从,可主仆俩也免不了因此生出罅隙,豫妃那心眼比针尖还小,如何能忍?等两人撕破脸,自己便可趁虚而入,那时,才是她真正春风得意的时候。
慎嫔畅想着美好的愿景,轻轻笑出声来。
第146章 耀武
五月的蝉鸣声多得让人心乱。
小桂子正拿着长竹竿在树下粘蝉, 眼看身穿莲青褙子的倩影匆匆过来,笑着招呼,“新燕姐姐。”
新燕不自然地笑了笑, “你这竹竿上粘的浆糊一会儿就干了,得多半天才能粘上一只, 不如套个抓蝴蝶的纱网, 倒更有效率呢。”
小桂子欣然受教,“还是姐姐聪明。”
新燕问他, “春泥呢?”
“才被主子打发往庆妃宫中寻妆花缎子去了, 庆妃娘娘说她那儿有几匹不要的, 给小格格裁夏天/衣裳正好。”小桂子笑嘻嘻地道,“当然少不了咱们的份, 我还特意交代让她给你留件把呢。”
“有劳你了。”新燕谢道。
“嗐,咱俩还客气什么, 你快些过去伺候吧, 恐怕主子正等着呢。”
新燕告辞完,便踏着青石砌成的台阶来到廊下,王进保正在廊下打盹,师傅不在,他也乐得光明正大地偷懒。
不过耳朵还是灵醒的,一听见脚步忙爬起来,一对招风耳忽闪忽闪,“燕姑娘。”
新燕问道:“娘娘可在里头么?”
王进保笑道:“豫妃娘娘才服侍万岁爷躺下, 怕小主子要闹, 紧赶慢赶着哄去了。”
这么说, 寝殿里头只有皇帝在午睡?新燕目光微动, 下意识想起慎嫔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跟了万岁爷, 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她不能把家中的烂摊子扔给豫妃娘娘,那样是在为难主子,她自己都没本事理清这摊烂账,如何能指望别人?
但,若借皇上之力平步青云,同样是对主子的不忠和背叛。虽然慎嫔告诉她此事并不稀奇,就连贵妃昔年也是先皇后座前之人,而她跟主子也不必因此反目,往后还是能一心一意尽忠……但,慎嫔这个人岂是好相与的?新燕知她向来与主子不睦,来日恐怕也会进言挑唆,那她跟主子就彻底走上绝路了,她当真要采用慎嫔的法子么?
新燕陷入深深的纠葛中。
王进保见她站着不动,诧道:“燕姑娘,你怎么了?”
是了,还有王进保这一关。新燕知道他对自己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凭借女人对男人的直觉——每常见面的时候总是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声音也激动得要打颤似的。
假若自己请他帮忙,他或许会代为遮掩,虽然这会伤了他的心,可他们之间到底是毫无可能的。
新燕凝视着对面憨态可掬面容,心却如同坚冷的石块,深深沉到湖底。
“王公公,我想求您件事。”
*
郁宛正在暖阁中给阿木尔喂酸奶水果捞,天愈发热了,内务府也早就送了冰例来,连下人房里都凉爽宜人。只有可怜的阿木尔还过得凄凄惨惨,考虑到皇宫里新生儿可怕的夭折率,郁宛怎么也不敢让女儿冒险用冰,可大热天总得解解暑气呀,郁宛看女儿无精打采,连吃饭都没胃口,这才想了个巧宗儿,开发出这款酸奶水果捞——水果当然是切成小块又在井水里湃过,那酸奶却非后世常见的酸奶,更偏向于奶酪,口感顺滑却并不甘甜,反而带点微微的苦味,她原以为阿木尔未必感兴趣,哪知这丫头分外喜欢,还吃得津津有味。
郁宛觉得她比自己更偏向蒙古人,不对,自己本来也是个假蒙古。
春泥笑道:“小主子吃了这奶酪,一定能得长生天庇佑,百毒不侵的。”
本来也是草原上传过来的东西,自然与京城口味殊异。
郁宛道:“你这丫头也愈发会耍贫嘴了,有空在这里卖弄口舌,不如想想咱们待会子该怎么办。”
春泥自然没去庆妃宫中,消息是她故意让小桂子放出去的,为的便是让新燕有机可趁。
自从得知慎嫔派紫竹打听,郁宛便猜着她没安好心,后来又叫新燕去说话——慎嫔能帮忙出些什么鬼主意,郁宛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只怪她俩对彼此都太了解了,慎嫔是绝不会出钱出力的,而是想空手捞白狼,斩去一个得力的臂膀,新燕若真听信她的话才真是死路一条。
正经宫女得幸,要么是皇帝主动看上,要么是顶头上司举荐,哪有自个儿钻到床上的?新燕若真敢如此,皇帝并不会感到光彩,反而恼恨区区一个宫女都敢算计他,要么杖责后贬去不见人烟的地方,要么就得赐死了。
郁宛不是圣人,她只想给新燕一个测试自己的机会,看她究竟会不会悬崖勒马,若新燕真个执迷不悔,那她也犯不着求情了。
春泥心情沉重,“都怪奴婢没有早些告诉主子,才让慎嫔娘娘钻了空子。”
郁宛倒是神色平静,“这不关你的事,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关卡,不是处处都有人指引的,她总得学会自己辨识。”
出事的会是新燕而非春泥,郁宛起初也有点纳罕,她一直以为新燕是最循规蹈矩的,可后来想想,新燕便是那种压抑久了的好学生,一不留神反而容易闯出大祸,而春泥这种大大咧咧直肠子脾气,因着没什么负担,反而能够保持本心。
郁宛叹道:“但愿她不要令我失望。”
相处这几年,还陪着她怀孕坐月子,怎么可能毫无感情?要培植一个忠心的臣仆可不容易,何况对郁宛这种背井离乡的而言,新燕春泥小桂子这些人早就脱离了仆役的范畴,更类似于亲眷。
而亲眷的背叛往往也是最难受的。
房门轻轻被人推开,一张秀丽端凝的面孔出现眼前,新燕身上衣衫整洁,她看见春泥的时候有些诧异,可随即便了悟过来,只俯身下拜,“奴婢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郁宛面露欣慰之色。
咸福宫中,慎嫔也在焦灼地等待消息,过去这么久,早该传来喜讯了,豫妃想必不会给太多时间,她一贯霸占皇帝成瘾,而新燕能把握的,也无非区区两刻钟空档——想必是够了。
喝了口放凉了的乌龙茶,慎嫔按捺住焦躁,“再探。”
紫竹面露难色,心说她一个咸福宫的宫女总跑去永和宫也不像样,都知道豫妃跟慎嫔势成水火,难不成还是豫妃叫过去的么?傻子才信这种话。
可拗不过慎嫔脾气顽固,紫竹只得答应,擎着伞正要出门,却见一袭华盖冉冉从夹道过来,唬得忙屈身施礼,“豫妃娘娘。”
慎嫔也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莫非那死丫头竟什么都给招了?可事情到底办没办成?难道是无巧不巧被豫妃撞破,为了祸水东引才找到咸福宫来?
慎嫔微微定神,想着无凭无据,她即使不认旁人也无法奈她何,遂整了整衣出门相迎。
哪知却看到新燕好端端站在郁宛身侧,脸上并无被责打过的迹象,亦看不出半分丑态,主仆俩规矩严整,似乎依旧亲密无间。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大戏?
慎嫔摸不着头脑,郁宛却冷笑起来,“妹妹好算计,千方百计挑唆我宫里的人,你自己没本事爬上龙床,就想拉旁人下水,怎么不叫你身边的紫竹去?她可比新燕还漂亮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