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劝道:“不如还是请娘娘帮帮忙罢,我瞧这样不是办法。”
去年年底新赏的一对珠花,刚开春就被兑了银子,不消说到了谁手里,明明她俩都已是娘娘跟前的大宫女了,新燕却还这样朴素,春泥看着都为她着急。
新燕强笑道:“也未必到了十分难处,等见了面再看看罢。”
初二那日,新燕向主子告了假,心事重重来到神武门,她娘张氏果然一见面就急忙巴着栏杆,“姑娘,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带了不曾?”
新燕沉着脸将包袱递过去,里头三十两碎银子,几支半新不旧的首饰,另几件她刚做好的绣品,这些就是她全部家当了。
张氏气得跺脚,“怎才这点东西?好歹你也是豫妃娘娘跟前红人,就没攒下来些?”
新燕冷笑:“攒得住么?你月月都来要钱,我再是手眼通天,也禁不起你这般无底洞似磋磨。”
张氏脸上殊无愧色,反盯上她鬓边钗环,“这簪子看着很值钱,是赤金的罢?”
新燕忍着气,“这是娘娘南巡回来刚赏的东西,才戴了不到半月,若错眼不见,娘娘该怎么想?我再如何得脸,您也不能叫我抬不起头做人呀!”
一面说着,眼泪却滚滚而落。
张氏也哭起来,“我能怎么办?你弟弟在外头欠了赌债,人家扬言要打断他的腿,还要送到京兆府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我看他没了性命么?你不为我想,也得为你爹想想,当初要不是他教你识文断字,又四处托人送你进宫,你哪来如今的好去处?”
第145章 愿景
她娘当着众人面哭得肝肠寸断, 新燕瞧着也觉难堪得很,心烦意乱道:“你还是省些气力罢,被人看见还以为咱家怎么样呢!”
张氏只得收声, 知道女儿是最要脸面的人,非如此也拿捏不住她。干打雷不下雨地嚎啕了两声, 张氏方结束这场唱作俱佳的表演, 干巴巴望着新燕道:“那你帮还是不帮?”
新燕不耐烦道:“一千五百两,也亏你能说得出口, 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些钱呢!早知如此, 当初何必送我进宫, 直接往勾栏院里一扔倒省事。”
张氏羞得面色红涨,“本来没那么多, 利滚利才翻了好几倍,你弟弟也是一时糊涂……我跟你爹东挪西凑, 老家那几顷田也都给卖了, 总共凑足了七百两,还剩八百两银子,不得已只能来求你。”
新燕冰着脸,“八百两?那可是皇贵妃一年的份例,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家主子都还只是个妃位呢!”
张氏讪讪道:“我知道为难,这不是没办法么?豫妃娘娘这样得宠,十公主又得皇上喜欢, 想必私底下赏了不少, 你跟她说说好话, 娘娘多半还是肯帮你一把的。”
新燕哂道:“那往后呢, 我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娘娘固然宽宏, 可底下那些岂有好相与的,眼瞅着我惹娘娘不快,怕是得争先恐后把我给挤下来,还有钱几时能还上,你得给我个准话吧,不然我如何向娘娘交代?”
张氏只想着解燃眉之急,哪管得了以后,豫妃娘娘听说是个心直口快的,又是蒙古过来,想来未必精于算账;再不然,把永和宫值钱的东西偷出几件拿去典当,再用赝品蒙混过关,日后有钱就赎回,没钱就算了,想必豫妃娘娘不会一件件去细查——这法子毕竟阴损了些,张氏怕女儿生气,暂时不敢跟她说,可若真走上绝路,也只好冒险一试。
张氏哽咽道:“若连你都袖手旁观,我们娘儿俩只好死路一条了,至于你爹,本来去年大夫就检出患了肠痈,左右也是活不长的,往后姑娘一个人在宫里尽享荣华富贵罢!”
她都以性命相胁,新燕还能如何,只得勉力答应下来。
张氏面露喜色,这才是她的好女儿。
*
新燕回宫的时候面色沉郁,春泥自然发觉了,悄悄去问她。
新燕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开口,春泥跟她的俸禄一样,虽然每逢年节主子都会赏下来些,可毕竟资历尚浅,加起来也不过百两之数,春泥又是个贪嘴好玩的,平时外出看见什么新鲜吃食新鲜玩意儿都得顺道买点儿,这么七七八八算下来,能攒下的就更少了。何况春泥早说过她自己的愿望是嫁个如意郎君,手里当然得留些银子,新燕也不好白拿她的。
难道真去问主子要?主子虽是好主子,可她太知道张氏那家人的脾气,尝过一回甜头,往后恐怕没完没了,新燕也不想为这点小事把主子拖进火坑里,她能分到这份差事是三生有幸,可不能轻易断送掉。
春泥见问不出所以然,便跟郁宛道:“我瞧新燕姐姐像是有心事呢。”
郁宛正在永和宫后头的院子里培土,想把从徐州带回的何首乌种进去,她请庆妃帮忙参详,庆妃说此株虽然羸弱,但根叶仿佛不一般,很像古书里记载的人形首乌,让她种着试试,没准真能收获奇珍异宝——听说人形的吃了能够羽化升仙呢!
郁宛倒也不指望修仙,她就想延年益寿,原身虽然跟她一样起了个勇武雄壮的封号,但似乎在历史上的寿数并不算长,生命如此短暂,她觉得自己还远没活够呢。
郁宛兴致勃勃给秧苗浇水,耳听春泥如此说话,便顺嘴问道:“什么心事?”
新燕在她看来是这批宫女中性子最沉稳的一个,遇事也清楚明白,可往往喜怒不形于色,叫郁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年轻轻的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烦恼?
春泥本待直言相告,可想起新燕叮嘱,又吞了回去,只含笑道:“奴婢也不清楚,瞧着总是闷闷不乐的。”
新燕让她不许对娘娘吐露,否则就要跟她断交,春泥也只好守口如瓶。
郁宛反倒琢磨起来,这两人初跟她时都是面黄肌瘦,如今倒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难道是思春?
便对春泥道:“你俩若是想嫁人,只管来跟我说,本宫会帮忙安排一门好亲事,只不许私定终身,偷偷摸摸跟人见面,白白坏了清誉。”
她倒不是支持包办婚姻,而是在清朝这么一个封建集权的顶点,对女子的要求往往也是最严苛的。她可以安排名下的宫女相亲,但绝不能由着她们性子来,以免贻误终身——能把女子清白当儿戏的,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男人。
春泥面红耳赤,“您胡说什么呢,奴婢才没有这种心思,新燕姐姐大概也不会有。”
说完跺跺脚跑开了。
郁宛暗暗摇头,应是害羞了吧?这也难免,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别扭,不过春泥这样拒绝,郁宛也不会强行催婚,她是觉得结婚不能太早,生孩子尤其不妨迟些,还没发育好就当母亲也太残忍了——多少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倒在这上头,在恰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这还差不多。
之后郁宛也去问了新燕意见,但新燕的回答与春泥殊无二致,甚至白瓷般洁净的脸庞都没半点红晕。
看来真不是因为这个,郁宛道:“你若有何难处,不妨告诉本宫,即便本宫不能帮忙,还有陛下在。”
话说得很直白了,她器重新燕这位得力干将,也愿意分出些精力或者金钱去帮她解决麻烦,只要新燕继续为她尽忠。
新燕强笑道:“奴婢没事,谢娘娘关怀。”说完便兢兢业业地干活去。
郁宛只得罢了,目中微有些诧异——她本来只在半信半疑,这会子却能肯定新燕有事瞒着她。
博古架上那几个净瓶她已经擦了有四遍了,再擦恐怕得碎掉,新燕却仿佛没注意似的。
真难得,她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慎嫔眼看郁宛南巡归来恩宠不减反增,心里如同泼倒了盐醋罐子,又酸又咸又苦。虽然忻嫔跟去也没讨着好,但好歹也算沾光长了些见识,往后提起是跟万岁爷南巡过的体面人,可她算什么,白白熬了个嫔位,过的依旧是贵人日子,万岁爷见天儿不来她宫里,内务府也看人下菜碟,送来的份例一月不如一月,衣裳料子也是人家挑剩下的,颜色又暗又老气,打量她往后终是无人问津么?
慎嫔愤愤地将几匹绸缎往地上一扔,侍女紫竹也不敢拦阻,只陪笑道:“兰贵人和林贵人得的还不如这些呢,便是容嫔娘娘那儿也不过几匹普通绸缎,花色和咱们差不多。”
慎嫔冷哂,难道她已沦落到要跟贵人常在们比待遇么?至于容嫔,是她自个儿不爱穿宫中衣裳,终日里白袍不离身,皇帝才由着她。
原以为升了位份会好过些,怎料恩宠还是远远不如,那豫妃究竟有何魔力,哄得万岁爷终日沉溺在温柔乡里,连她的女儿也比寻常格格们高出一截,这一大一小莫不都是狐狸精变的,一味勾引男人!
紫竹不敢跟她骂豫妃,宫中人多口杂,保不齐哪日传到永和宫耳里,慎嫔娘娘好歹是个有娘家背景的主子,豫妃明面不能拿她怎么着,自己却免不了遭受池鱼之殃。
紫竹便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前日奴婢到神武门护城河畔探亲,眼看豫妃身边的大宫女跟她娘抱头痛哭,两个都跟泪人一般。”
慎嫔来了兴趣,“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