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二在院墙之外,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愈发焦急,想都没想,从守卫手里抽出了把刀,横在身前,咬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今夜哪个龟孙子敢挡老子。”说着,先给挡面的那个守头来了一刀子,划在腿上。
众人既不能向二少爷拔刀相对,又不能挡着他,只能慢慢退步,让出道来。
司徒二远远地冲了进来,稳婆恰也打开房门走出来,怀里没抱着孩子,那陈氏见此,已经傻了眼。
稳婆低头,道:“夫人,是个千金。”
陈氏瞥了一眼房内,又回头看到那怒气腾腾的司徒二阔步而来,陡声骂道:“全是些不中用的东西,我真是造了孽摊上这一大家。”竟比司徒二还要盛怒。
而后带着一群婆子退场,未进去看一眼名义上的孙女。
司徒二来到房前,推门就要进去,急着见兰姐儿,却被稳婆拦着下来,道:“二少爷还是换身衣裳再进去罢。”又恭贺他说,少夫人为他生了个千金。
这时,司徒二终于明白陈氏生怒的原因,原是打错算盘,吃了瘪,于是心情十分畅快,冲着陈氏的背影,大声喊道:“女儿好呀,老子就喜欢女儿,下回,下下回,都生女儿,只要是老子的种就行。”
听得那陈氏心烦意燥,又加快了几步。月色里,虽有一大群婆子跟着,陈氏的身影却有些落寞。
……
当夜,消息传到伯爵府,老太太起身道:“难怪今夜一直睡不安稳,母女平安就好,就好……”
林氏听了陈氏的作为,听着都觉得隐隐有些后怕,心想,若是生了个哥儿,被陈氏抢走了,她这个继女必定是斗不过陈氏的。
……
年关前,裴秉元考核通过,拿到最后半个积分,攒满八分,得以从国子监毕业。随后,朝廷外派的官谕也跟着来了。
过年前就要出发。
林氏把手头的生意全放下了,专程在家里替官人打点,白日里带人点选要带的物件,夜里还要点着灯,亲自为裴秉元赶制衣物。
裴少淮见不得母亲这般辛劳,劝道:“这些事,叫别人去干,也是一样的,父亲又不是不明白娘亲的心意。”
林氏笑笑摇摇头,道:“自打生了你以后,我再没给他做过衣裳,此番你父亲外派为官,一任三年,我不能跟着去,就趁此给他做几身罢。”
林氏除了让老周一家跟着过去,另外又同申嬷嬷商量,让他们家老大老二也跟着过去,生怕裴秉元上任后,人生地不熟,连个听使唤的人都没有。
腊八的前两天,裴秉元出发了。
临别前,裴秉元一再叮嘱两个儿子,道:“段夫子说你们俩来年可以参加县试矣,剩下这两个多月,切不可松懈,亦不可自傲,踏踏实实准备考试……为父在玉冲县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父亲。”淮津两兄弟应道。
看着裴秉元的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官道上,老太太是哭得最伤心的,她的长女嫁得远,已是多年未归,小儿子如今又外派为官,一走数年……能慰藉她一二的,唯独几个懂事的孙子孙女而已。
裴秉元走后,头个月给家里回了两封信。第一封是报平安,说自己在玉冲县一切安好,都安排妥帖了,请父母妻儿放心。第二封,说是过年要忙着重新登记户册,趁春耕到来以前,把荒地分出去,不能耽误春种……虽辛苦,但一切安好。
可申大给林氏传回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的。申大说,那县衙甚么都没了,只剩个空院子,还是塌了一半的破院子,刚到时连个铺地的地方都没有。幸亏老周一家、申大申二都是能干的,或伐木或砌砖,忙里忙外近十日,总算让县衙能住人了。
又道,县衙里一文不存,除了县丞、主簿,其他的衙差,拿不到银钱,早就散了。东阳府衙那边,知府也面临一堆糟心的公务,哪里顾得上玉冲县这边。如今,裴秉元想找人做活,只能自己花银子,把那群衙差找回来。
所幸,县丞、主簿两个副手,还算恭敬裴秉元,没使绊子,对他的话,能听三分,敷衍三分,充耳不闻有四分。
林氏听了这些话,担忧不已,又不能同老爷子老太太说,只能自己心里藏着,整个春节里,人前笑面春风,人后郁郁忧忧。若不是裴少淮细心一些,恐怕林氏连他都能骗过。
知晓了前因后果,裴少淮先是宽慰母亲,说父亲报喜不报忧,为的就是让她放宽心一些。
等母亲情绪缓和了一些,裴少淮建议道:“孩儿看书时,曾读到,东阳府城是南北水运的最后一城,自东阳府沿运河再往北,就到了京都。母亲也知晓,大舅南下扬州,多是跟从内河船只运货,从南到北,每过一城都要歇上一两日。”
“淮儿是何意?”林氏敏锐,已经猜到了几分意思。
裴少淮继续道:“父亲所在的玉冲县隶属东阳府。母亲不若趁着如今东阳府城还在善后水患,门面价低,在城内码头边上置办些产业。一来可以不时去料理一二,顺道去看看父亲,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父亲在玉冲县三年官期,县上贫瘠待垦,他总不好一直往京都这边伸手,母亲置办好以后,父亲在那边才能有所傍身、立足。”
这是很现实的东西。
林氏听后,心里已经记下,不过,她又教育裴少淮道:“这些都不是该你想的事,县试在即,你理应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可不许再分心了。”
“这回母亲可错怪孩儿了。”裴少淮解释道,“这科考,远不止要写文章,大庆朝疆域内的各个地方,民风民俗,高山湖河,也是要多多了解的。”
“你可少唬我读书少。”
“孩儿何时唬得过娘亲。”
春节过后,林氏很快便差人去东阳府城物色门面了,自不必多述。
……
……
童试三年两考,二月县试,四月府试,六月院试。若是顺利,半年之间,三场连捷,即可从小学童步入到童生、秀才行列。
县试,顾名思义,即是县衙举办的科考,各地考生皆需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
京都城东一带,虽是天子脚下,但按属地划分,理应属于顺天府宛平县。是以,城东一片,所住的达官贵人、功勋人家,他们的儿孙辈想要参加科考,便需通过宛平县衙来报名。
两个功勋人家若是起了争执,都住在城东,首先办理案件,亦是宛平县衙。要不怎么会有人戏说——“朝廷管治天下,宛平管治朝廷”呢?
宛平县令的上一级,顺天府尹,连名称都与其他知府不一样,比知府高一品,属三品官。
这两点,足以见得,在京都之地的县令、府尹,是受朝廷格外重视的,亦格外受京都城内各方权贵抬捧。
……
一月底,宛平县衙如期贴出布告,二月六日如期举办辰年岁考,五日连考五场,即日起,诸位京都籍贯的学子,可开始报名。
裴少淮、裴少津、徐言成三个小子,找人互保,再找廪生作保,诸多琐事,一一办妥,最后一起到宛平县衙报名。
负责笔墨登记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当听到徐言成十一岁,淮津两兄弟才十岁时,忍不住抬眼,唏嘘道:“如此年岁,就开始参加童试,不得了不得了。”
“少年意气,且来一试罢了。”裴少淮谦虚道。
老秀才一一核实了三人的姓名、籍贯、年岁、体貌等,将登记好的“入场书”交回到他们手中。
出了县衙,裴少淮看了一眼那张“入场书”,只见体貌一栏写着“身材较矮、肤白、浓眉、脸上无痣”等,再看裴少津的,写得也差不多。
好事的徐言成凑过来看,一眼过后,哀叹一声,道:“我就知晓,每回都是我与众不同。”
摊开一看,上头写着:长了一副招风耳。
第24章
二月初四,学童不惧春风寒,鸡鸣窗亮始读书。
清晨时分,是背记课文最快的时候。
裴少淮记忆力尚可,但达不到弟弟那样“朗读数遍可盲诵”,于是,他每日天蒙蒙光,便会起身,点灯吟诵经书。
长此以往,形成了习性,即便是明日就要去参加县试了,裴少淮也没有懈怠。
睡在旁屋的长舟听到动静,赶紧起身,为自家少爷端来热水净手洗脸,道:“明日就要去贡院考试了,我以为少爷会多歇息一会呢。”
裴少淮洗漱完,应道:“既不是今日县考,那便同往日无异。人不可借口心慵意懒,有一便有二。”
说着,已经拿出夫子送他的那本“范文集”,沉心诵读。不为背诵,而是找找做文章的灵感和状态。
早膳以后,英姐儿和竹姐儿,给两位弟弟一人送了一个精致的手炉,英姐儿道:“春日湿寒,贡院里风又大,你俩带上这个小炉,在里头点上银霜炭,可暖和些。”
又指了指小炉外精致的布罩,说道:“你俩也知晓,我自然没有这样的手艺,这罩子是竹姐姐一针一线亲自缝的,十分贴合炉子,捧在手里温而不燥。”
“你们休要听她谦虚。”竹姐儿赶上前说道,“这两个小炉子是她跑了许多家铺子才选上的,这银霜炭,也是她拿香料同曹国公家五小姐换来的,我不过是帮她缝缝补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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