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书宣读了一甲三鼎之名,然太和殿前庭之大,非人人可闻。
到了最激动人心的传唱环节。
裴少淮心里也在期盼着,苦读十数年,谁不期盼能够金榜题名得状元?
只闻站在台阶最高处那位传胪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裴少淮——”声音极其洪亮又拖得极长,近乎是一字一顿。
裴少淮听闻“裴”字时,心间噗通噗通加速跳动,未来得及多虑,又闻第二位传胪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裴少淮——”
第三位传胪官站在台阶末,朝着前庭百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裴少淮——”
这一回,声音之大,仿佛是传胪官凑到裴少淮耳畔旁呼出声的,每一声都在向裴少淮确认一个事实——他是第一名。
裴少淮这才醒过神来,自己真的得了科考状元。过了最激动的时刻,裴少淮很快平复心绪,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出列,在红毯御道上静候。
一甲榜眼、探花亦传唱三次,分别是马廷文和钟王岳。
看到两人出列时频频乱了步子,裴少淮才知晓自己表现得过于淡定了,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表现得再欣喜一些?毕竟他拿这个状元并非轻而易举。
裴少淮居中靠前一步,榜眼探花分列两侧,在序班官的引导下,来到太和殿殿阶下。
传胪继续着,二甲只唱一遍,三甲则唤为“某某等二百二十三人”,唯独三甲头名可得传唱。
值此传胪时候,裴少淮看着脚前太和殿台阶,只见石阶居中雕刻着升龙巨鳌图——龙遨青云,鳌踏波浪,直上太和殿。
裴少淮平复下来的心绪又泛起了些许“得意”——“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鳌头第一名”,诚不欺我,原来他作为状元所站的位置,确确实实单独占下了一幅升龙巨鳌图,他便在鳌头跟前。
无怪世人皆道状元进士及第是“平步青云”和“独占鳌头”。
传胪完毕,裴少淮在二甲第二十名听到了姐夫陈行辰的名字,令他更欣喜的是,他在二甲最后一名听到了江子匀的名字。
二甲七十七名,未必能够留作京官,但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裴少淮领所有新科进士向天子行三跪九叩礼,传胪大典接近尾声。
“平身。”
接着,闻传谕道,“赐新科状元裴少淮状元冠带朝服一袭,赐诸新科进士宝钞五锭。”
再闻传谕:“赐一甲三鼎夸官巡游皇城,礼部、顺天府随行。”官员若想巡游御街,世上唯有天子赐“夸官”。
所有人再拜再谢。
礼毕,乐止。
天子退朝,百官散去,然一甲三鼎的荣耀还远没有结束。
徐尚书领人捧着长长一卷金榜出宫,张贴在承天门左门外,以示天下,激励大庆百姓求学向学。
“呜呜——”沉闷的开门声响,裴少淮站在太和殿中线上,向南望去,只见三扇大门次第打开,三个巨大的门洞重叠在一起,最后一眼可以望见宫外,畅通无阻。
午门、端门、承天门今日为新科一甲三鼎而开。
“裴状元,请领步。”榜眼马廷文说道。
裴少淮点点头,略提衣袍,迈出了第一步,榜眼、探花紧随其后。
走过中庭又走过河桥,当高门穹顶掠过,裴少淮心间油然生出庄严肃穆感。
从承天门出来后,顺天府尹和礼部官吏早早在那等着了,此处已搭好彩棚,等待三人换衣、簪花,而后开始巡游御街。
“请裴状元更换御赐新衣。”
礼部官员端来一套状元服,有白绢内衬一件、圆领绯罗朝服一件、银光宽腰带一条、槐木笏一把、药玉佩一幅、黑履朝靴一双,还有一顶二梁乌纱帽。
上下一身配套周全。
有小厮入棚帮裴少淮换衣。
状元可以换赤色状元服,而榜眼和探花没有,依旧穿着那套进士服。
两人本是兴高采烈的,当看到裴少淮换了一身状元服出来,又忍不住艳羡。名次只差一二,待遇可差不少。
礼部官员又端来簪花,款式亦有不同,虽都是剪彩花样,但裴少淮的枝叶是镀金的。
金花簪于纱帽左侧,与黑纱红袍颜色相衬,没有丝毫突兀。
……
“圣上喜迎新进士,民间应得好官人。”
传胪这一日,城中百姓早早等着金榜、等着状元巡街,讨个趣儿。
金榜下自是水泄不通,个个都想知晓今年的科考盛况,也好有些谈资。还有许多富贵人家专程派人前来蹲榜,若是看上了哪一位新科进士,对方亦有意,便可送鞭捉婿了。
等到开始游街的时候,百姓们又纷纷从金榜前涌向御街。
礼部、顺天府衙一路鸣锣开道,护着三鼎甲缓缓前行。
高头骏马上,裴少淮一袭绯色状元服走在前面,最是吸引人的目光,当众人看到他俊朗脸庞,还有那透着光的眉目,身姿矫健,只觉得是他衬得状元服格外好看,而非状元服使他添色。
今日君着状元袍,他日谁人堪绯衣?
“好俊的状元郎!”
“不是说探花郎向来会更好看几分吗?看来今年是个例外。”
“状元郎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婚配吧?”
“快投花,我想看状元害羞的模样。”
御街两侧商铺楼阁纷纷敞开窗扉,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闺秀在偷偷打量着裴少淮,脸色绯红。
又不知有多少已出阁的小娘子在叹息嫁的太早。
今日状元巡街,本就是让大家都抛下束缚去“贪想”的。
学子贪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骑马御街,女子贪想觅得才子良婿,百姓想沾一沾新科状元的贵气,未必求鲤鱼一跃过龙门,或许只是求日子越过越好……
裴少淮高跨金鞍素鬓马,单手牵缰绳,相貌堂堂,正是白马金羁春风得意。
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因为围观的百姓太过热情了,简直是全方位向他投掷物件。
时值春日,百姓折来一支支花卉,向裴少淮抛来,花瓣抛碎一地,散落满街,嘈杂中亦能闻到缕缕香气。
御街姹紫嫣红,新科状元一朝看尽盛京花。
听着好似很浪漫,可耐不住近乎所有人的花都往他身上投,还有那缺心眼的人,恨不得把整棵树都折下来,投花变成了砸树。
裴少淮只能小心闪躲着。
他感受到了百姓的热情,出于礼节,他朝众人笑了笑。
依然一笑作春温。
“这状元郎在笑。”
“他喜欢,他高兴。”
结果百姓投花的兴致更高了。
好不容易过了开阔的街段,接下来的这一段路多是楼阁,岂料窗扉吱呀吱呀打开,漫天的帕子、香囊如雨落。正是——状元着新衫,骑马过御街,一眼望去满楼红袖招。
估摸楼阁里的人都是有经验的,早早占据了好地段。
更有甚者,居然有人把首饰投了下来。
裴少淮赶紧用宽袖抵挡,他哪里敢碰这些帕子香囊啊,这一份份可都是“姻缘”。
好在,楼阁上一把油纸伞撑开,素手松开,油纸伞缓缓而落,正巧落在裴少淮跟前,裴少淮顺手一抓再一举,挡下了纷纷扬扬落下的春心。
竹伞轻举遮香雨。
第98章
裴少淮握着油纸伞竹柄,感受到柄上镌刻的花纹,正是一只黄蟹双螯钳芦花。
短短隔空一瞬,目视未能语,他已感受到佳人美意。
蟹乃金甲,芦通胪也。
杨时月的心思总是这样含蓄又明了,不动声色又刻入心怀,裴少淮五指关节微发力,攥紧了几分。
御马过了阁楼这一段,裴少淮将纸伞仔细收好,挂于身侧。过了御街那一段,围观的百姓少了一些,不再是拥挤攒动。
取而代之的是身着青袍的小学童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前来观望状元巡街,纷纷投出手中的花枝。
裴少淮亦不吝啬,招手回应着。
巡街完毕,榜眼、探花先将裴少淮送至景川伯爵府门外,才能各自返回会馆。
榜眼马廷文戏说道:“裴状元郎多才俊兼年少,京兆百姓以子为傲,今日巡街盛况必是一桩美谈。”
探花钟王岳颔首,亦打趣道:“辛苦裴状元在前头为我们挡了那么多花枝。”
今日裴少淮风头独盛,他们俩倒也豁达。
裴少淮作揖相送,说道:“今日事多匆忙,他日再与马兄、钟兄推盏言欢。”他们三人将会成为翰林同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必远送,再会。”
“再会。”
伯爵府门前的热闹不次于御街上,裴少淮不知母亲预先准备了多少铜板子,只见长舟和申大领人一筐筐地往外抬,如水一般撒出去,叮里哐当和着人们的庆贺声,盖过了沿街的炮仗声。
裴少淮从马背上下来,家人们已在大门前迎候他,个个热泪盈眶,裴老爷子和老太太换上了节庆才穿的勋贵礼服。
“祖父祖母,母亲,我回来了。”裴少淮行礼道。
着状元红袍,带着状元功名回来了。
老太太握着孙儿的手,言道:“孙儿,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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