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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MM豆)


  天大亮,京内文武百官也来到殿前,按序站列。
  时辰到,鸿胪寺卿升殿。
  圣上踱步入殿,裴少淮站在前排,依稀能听闻些动静,但此时要低头作揖,并不能抬头去看。
  鸣鞭,乐起。
  鸿胪寺卿高呼“行礼”,学子们跟随文武百官行跪拜礼,起身静候。
  殿试执事官为当朝首辅楼阁老,圣上将策问题目交予内官,送到楼阁老手中,楼阁老宣布考题道:“乙酉年皇极殿前,天子策问天下贡士,揽有识之士,制南北文章,今策问……”
  策问题目有数百字,先是说明了相关时事,最后一句才是关键策问。
  今年所取的时事是某布政司百姓失了田地,恰又遇旱荒之年,于是流民群聚,生了动乱,频频围攻朝廷衙门和卫所。
  楼阁老最后道:“……民患迭起,何以消除?”[1]
  宣读策问题目完毕,除执事官、受卷官、巡绰官等考官以外,文武百官纷纷退场,学子们来到殿前入座,准备答题。
  时间为一日,日落为准,不得掌灯作答。
  裴少淮坐在第一排居中位置,坐下的时候才得以借余光见到当朝天子。
  只见圣上身着皮弁服,上是绛色交领大袖衣,下裳前后系有数条襞积,不怒自威。
  当朝天子四十余岁,略一望去的时候觉得平易近人,可细品又能感受到隐隐的威慑——帝王之气不流于言表,而内敛于体。圣上不是新帝登基,也不是垂暮之年,他正处于恰恰好的年岁。
  裴少淮怕再看下去会扰乱自己考试心绪,于是果决收回了目光,伏案沉思,准备作答。
  诸不知他偷偷望向天子的时候,天子也早已注意到这个浑身透着文气的青年人,上下打量。
  周遭学子似乎也心神未定,落笔声寥寥。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圣上退场,由执事官、巡绰官监考,气氛和缓了不少,笔墨落纸的沙沙声如春蚕食叶。
  可裴少淮久久未能落笔。是因为没有思绪吗?非也。
  其实从他听完题目开始,他心间就不由自主浮现了文章思路,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思路太“直”了,未必能让读卷官、天子所喜。相反,他若是换一条思路去写,平稳发挥,再将以往一些独到的见解掺进去,也能得一篇上好的策问文章。
  如此,借着会元的头衔,他便可争一争一甲三鼎,二甲前七保底。
  案上卷子洁白无字,它会成为甚么模样全凭裴少淮手中的笔,裴少淮陷入沉思,他若只是为了小富即安,留京都入翰林,那么眼下他已经达成目标了,无需节外生枝。
  可江南水莲池畔,他曾对邹阁老说过“将所学所思所悟,施之于民于国于天下”。
  若做不到如此,岂对得起邹阁老的倾囊相授,又岂对得起自己的求学之道和后世之识?
  这是他的立学之本。
  若是此时连直言都不敢,日后当官如何为民?裴少淮心意已明,决定随心去写。
  百姓失了田地,没了生计,成了民患,这与江南的水贼假寇不是一个性质。
  民患,先为民后为患,归根结底本质还是“民”。民之心无非是“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人人皆有其父母妻儿,他们会疼惜家人也会珍惜田地,若非绝境摧残,谁又肯自蹈死地呢?
  是以,这道题不在于用兵,而在于治民。错不在民患,而在上下官患。
  这正是裴少淮文章“直”的地方,他认为是流民四起是布政司上下官衙无能失职,对上有负天子所托,对下有负百姓所望,将百姓堵入死路的结果。再继续推下去,朝廷自然也有失职的地方。
  裴少淮下笔时,以自己作为切入点,采用的是推己及人的写法,一点点宏大。
  随后,裴少淮又从“赋敛之重,征徭之困,田地之失”几点谈论对策。
  为何朝廷屡屡禁止权贵从百姓手里大片购置田地,可仍源源不断有百姓自愿卖给豪武权贵呢?无非是有些地方层层赋敛过重,自己种田还不如给人作佃农。
  解决之道在于“修内治,布恩信,重守令,节财赋”。[2]
  文章未必写得够全面,但已写明了裴少淮的真挚想法。他素日里听闻父亲、徐尚书说,圣上是个重视农桑、肯听直言的君主,想来这么一篇策问文章即便过于“直”,但从民生出发,也总不至于让圣上厌恶怪罪。
  最终写完,足有四千字,长度恰好。
  裴少淮惜时,未用午膳,肚中咕咕作响,又看到皇极殿的影子已经拉长,布满整个殿前中庭,才后知后觉此时已过申时,日落在即。
  周遭学子亦有不少人转入收尾,检查卷子。
  检查无误后,裴少淮带着卷子到东角门纳卷,到皇极殿外等候所有人出来,由礼部统一领他们出宫。
  大抵是事已成定局,裴少淮反倒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一路参加科考,他第一次心中没底,不能预料到自己能名列几许。
  他的文章,首先要得读卷官赏识,送到文华殿沈阁老处,被选为前十卷,才能送到御书房圣上案前。


第96章
  殿试结束,卷子弥封完毕后,已到了戌时三刻,掌卷官将卷子悉数送往东阁。
  东阁灯火通明,读卷官们早早候在此处。
  读卷官官位颇高,非执政大臣不能任,由此亦可见殿试在于遴选执政才能,非锦绣文章而已。
  今年的殿试,首辅楼阁老任执事官,次辅沈阁老任总读卷官,余下有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和詹事府、翰林院堂上官等十余人为读卷官。
  楼阁老拱手道:“辛苦沈大学士,辛苦诸位大人了。”阅卷工作彻夜开始。
  时间颇紧,今夜、明日阅卷初分一二三等,后日文华殿沈阁老拟定前十之卷,其后是呈圣上评阅定下最终名次、乾清宫小传胪,最后是太和殿传胪大典。
  前后不过三日而已,大有快刀斩乱麻之意。
  读卷官们身居高位,个个皆进士出身,又从事政务多年,判读文章好坏自然是游刃有余。读卷官们需要将分到的卷子仔细通读完、分级,将一等卷举荐到文华殿,作为一甲的备选卷。
  沈阁老作为总读卷官,需要把三百零三份卷子全部通读一遍,从自己属意的卷子和举荐上来的一等卷中遴选十卷,与首辅商议后,送往御书房。
  一夜挑灯夜读,灯芯燃尽,东阁翻阅声不止。
  孰高孰低,每个读卷官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标准,考生与读卷官政见相合则易受举荐,相悖则易落于下乘。
  裴少淮的卷子流入到通政司正官余通政使手中。
  余通政使读完一遍,忍不住又读了一遍。通政司负责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各地军情灾情,他作为正官自然能领会到文中的切切爱民之心。
  他虽欢喜文章见解却有些犯难——文章近乎是直谏,放胆指陈朝政,在殿试文章中显得“独树一帜”。
  独树一帜可以是出众,也可以是出格。
  余通政使思忖了片刻,最终落笔写道:“殿试间行文不受拘束实属不易,放胆直言秉持忠直,书生意气难能可贵,荐为一等卷。”
  总归他推荐上去,还要经由文华殿沈阁老再审,他没有过多顾虑。
  余通政使推荐此卷,也颇有些私心,此学子正直敢言,很适合通政司“陈情建言”的职务,是个好苗子。只要他推荐上去了,即便入不了前十,至少也是金榜前列,留京无虞。
  ……
  殿试次日午后,文华殿,沈阁老悬臂执笔,迟迟未能落于纸上,墨汁垂于笔尖,将滴未滴。
  初步阅卷完成,三十余份卷子摆在沈阁老案上,只能推选十卷上去。
  难的不是如何挑选出十卷,难的是如何安置他手里的这份“直谏”卷。
  沈阁老刚主考了会试,无需拆下弥封的纸套,根据文风他也能猜到文章出自何人之手。依沈阁老对圣上的了解,直谏并无大不妥,这番见解也颇合圣上的政见,他大可以直接把此卷列为一甲之选。
  令沈阁老犹豫的是那股似曾相识的文风——主次分明,粗中有细,锋芒藏而不露。会试时他只是猜测,在知晓裴少淮曾游学江南以后,这种猜测近乎得到证实。
  裴少淮应该得过邹阁老的指点。
  “指点”二字足以将这个青年学子划为某一派系。
  沈阁老心中推算着,倘若他将裴少淮的卷子直接列为一甲之选,或是列为十卷之选,送到首辅处会如何,送到圣上跟前又会如何。
  沈阁老想到,楼阁老已经不经意跟他提了两回谢英晟这个名字,谢英晟会试居于第五,是个学问十分扎实的。又想到近来朝堂上的一条流言“翰林多济水,朝士半河西”,楼阁老和谢英晟正好是河西济水这个地方的。
  综合考量后,沈阁老有了主意,他拆开三十份卷子的纸套,再结合会试的名次,选出了十份卷子,排列好顺序,附上名单,叫来监临官,道:“此为一甲和二甲前七的备选卷,送至武英殿给楼阁老过目。”
  “是。”
  ……
  第三日早朝后,乾清宫内东侧南庑御书房内,到了圣上御笔亲定三名次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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