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一顿,有些不确定万岁爷的意思:“整顿旗务已经叫下五旗不满,皇上您这是……”
当心狗急跳墙啊。
胤禛打眼一瞧,便知张廷玉在担忧些什么,无声浅笑:“在朕心中,满汉臣工均属一体。衡臣,你即刻拟旨,令八旗驻扎所在地地方官审理事务,只当论理之曲直,分别赏罚,不当分别旗与民,若有偏颇者,人人皆可检举揭发。朕就不信,这奸佞相护之事,还能继续下去。”
张廷玉跪地,心中为雍正担忧,却并不打算阻拦。
这位帝王打算做一个实干之君,他已经完全明了,如何敢阻拦?
更何况,整顿旗务乃是皇上针对满人朝臣结党营私的削弱谋略,如今引发了恶□□件,只是善后处理,并不是代表了满汉真的平等一家亲,他又如何会完全当了真?
张廷玉愣神的片刻,胤禛打开了思路,灵光一闪。
“满汉互通的学堂也要抓紧承办,你且先回去,稍后允祺会过来一趟,朕要跟他商议一番。”
张廷玉:“……”
五爷那汉文……您确定?
作者有话说:
五爷在历史上的童年经历,某种程度代表的是从前对汉人轻视的老满洲和蒙古。
所以选了他来破开满汉这一篇~
老五和老十七之后,世界线会开始收束,之后就正文完结了。
提前先跟大家讲一下~
番外大概会是康熙带儿子们的现代生活吧
第123章 123
五爷允祺, 乃是先皇宜妃郭络罗氏所出,从幼年起,便跟着仁宪皇太后(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在慈仁宫长大, 直到二十八年宁寿宫落成才搬迁。
孝惠章皇后出身科尔沁,论起身份, 还是孝庄的侄孙女,可惜却完全不通汉文, 多年来甚至一如既往,完全没有丝毫进学的意思。
这背后,恐怕是孝庄和整个满蒙朝廷所乐于见到的。
便是孝庄文皇后本人,对于汉文的熟练度也远远比不上满蒙语言。
她曾与苏麻喇姑一同仔细学习过满文,苏麻喇姑更是因为一手漂亮的满文字体, 被亲指为圣祖爷“手教国书”,成为圣祖爷的满文练字师傅。
这种对文化的排异心理,实在太过短视。
完全不足以叫一个国走向长远未来。
胤禛从前没有如此深的感悟,最近二年,却越来越深入的感受到了汉人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前些日子,小幺学到了《礼记·乐记》——
“乐者为同, 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 礼胜则离。”
小家伙不知是否从“仙家”那里听到些什么,专程跑到他面前, 绕着圈子提到了“汉满蒙和家亲”的设想。
“四哥,要是大家都能求同存异, 发挥自己的长处就好啦。”
“四哥叫我看了这么多书, 我可喜欢汉文了, 当然也会喜欢汉人。没有他们,哪里来的连珠铳、御稻米、自动灌溉、汉阳铁厂、四喜丸子、鱼羊鲜、……”
胤禛:“……”
还以为幺弟成熟了,后面就完全变成了报菜名。
不过,小幺这番话确实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文字中凝聚的前人智慧,是一个国家想要向前的必要力量源泉,更是他们该珍之重之的宝藏。
与其说是他们接纳汉文,不如说……
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合力关系。
胤禛收回神思,淡淡凝望张廷玉:“衡臣,你可还记得世祖爷(顺治)走后,向世人公布的那份遗诏?”
张廷玉面色渐渐沉重起来。
他如何敢忘记。
世祖爷的遗诏内容,完全就是一份罪己诏啊。
张廷玉不敢多想,庄严跪地,将脊背挺得笔直答:“老臣记得。”
胤禛这回没阻拦他,起身踱步到宝座前,背对张廷玉。
他径直诵道:“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①”
雍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养心殿上的“中正仁和”匾。
“遗诏虽是如此书,朕却不觉得,皇玛法心中当真认为……习汉俗有罪。”
张廷玉一瞬便听明白了。
皇上这是觉得,世祖爷没能成功推行汉俗,与孝庄文皇后脱不开干系。
万岁爷不明说,自然是顾念着这位曾经的太皇太后的颜面。
斯人已矣,往事已过,如今往后所行之道,才是真理。
而从五爷开启,就更像是一种与满蒙老臣的宣战。
似乎是明白了雍正的决心,张廷玉道:“万岁心中欲行之事,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或许一时不能看出,但若真能做到求同存异,和而不同,惠及的便是子孙万代。微臣愿以微末之力为皇上分忧。”
胤禛转过身,亲自将张廷玉扶起:“有你这句话,朕总归是安心的。”
张廷玉又问:“只是,不知万岁可有想到如何叫五爷再习汉文?”
听到这话,胤禛忍不住弯了唇。
他重新坐在宝座上,笑道:“朕那个幺弟,近来学问进步不小,朕瞧着要叫老五开始学汉文,这个小老师最是合适。”
张廷玉手一抖,差点没把御赐的茶水撒出来。
咸福宫阿哥?
那个昨儿刚刚被朱轼痛批一顿,马齐提起就头疼,就连他这个最会周旋的都扳不过来的小阿哥,您确定?
胤禛用微笑向张廷玉表明,他心意已决。
张廷玉一噎,只好在心中为五爷默默捏了一把汗。
等待允祺的,徒剩下无法预知的玄妙。
*
胤小祕这位新上任的教书先生,反而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此事的。
彼时,五爷已经完全被雍正说服。他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满心觉得自己的幺弟是世间第一小天才,他能跟着补习汉文,就该偷着乐了。
咸福宫内,小家伙已经快乐到要满地打滚了。
银翘在一旁递个眼色,五花便眼疾手快窜上去,将小阿哥拦腰抱起扛在肩头,火速掀了棉帘子往殿中走。
“小阿哥,外头大冷的天儿,您还是在里头火炕上打滚吧,您滚几个奴才都不拦着。”
小家伙钻出脑袋凶巴巴:“你才滚呢,我这叫分享快乐~”
五花是理解不了小主子的歪理,却打从心眼里觉得他们阿哥天下第一好,嘴上哄道:“对对对,您说的都对。今个晚膳想用些什么?”
话音落,胤祕被他轻轻放在火炕,倚着炕桌坐下来。
小团子单手撑着脸颊,双腿就势一盘:“外头大雪天怪冷的,就吃个热锅子吧。五哥待会儿要来,听说他也能吃辣,就不必弄鸳鸯锅啦。”
五花领了命退出去,胤小祕当真在火炕上打起滚来。
一骨碌,二骨碌,三骨碌,咚——
撞在了火炕边缘的长条案上头,脑袋很快起了一个大包。小家伙天天受伤,一点也没在意,趴着身子,伸出一只胳膊使劲儿在案桌上头摸索。
青色玻璃花瓶,不对;
四哥送的万花筒,不对;
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就是它啦。小团子抻长了胳膊,脸都憋红了,终于将这本书勾下来,重新躺平在热乎乎软绵绵的火炕上,真舒服呀。
胤小祕蹬蹬腿儿,将鞋子胡乱踢掉,仰头瞧一眼窗外飞雪,这才心满意足的翻开了手上的书。
这本书名叫《孩子们的魔法拼音国,从AOE开始》。
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跟二筒换来的,也算是他开始当小老师的与众不同的教材。
小团子已经提前看过一遍,觉得这个拼音王国十分有趣,配合上另一本注好拼音的《康熙字典》,简直就是学习汉文的最好工具啦。
他忍不住跟盆栽玄烨道:“还是阿玛厉害,我出生那年《康熙字典》就成啦,现在可是推行拼音的好东西呢。”
挪到火炕长案桌上的人参根枝轻轻晃动了一下,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出来。
小团子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叹了口气:“果然摘了人参须须,阿玛就又得重新养着了吗?”
这回,人参根使劲晃动,连叶片都有了感应。
胤小祕正想问阿玛要不要试试跟他一起泡温泉,外头明间一阵响动,银翘掀了帘子进来:“小阿哥,五爷来了。”
这是胤禛特意吩咐的,叫他们兄弟先碰个面,商定好授课时辰,往后同样在养心殿西配殿见。
老五就比雍正小两岁,却并未蓄须,走进来满身满脸都写着“我很好骗”四个字。
小团子顺着炕头滑下去,鞋子都没穿好,飞奔到五哥面前抱住大腿:“五哥,我要你带的糖葫芦呢!”
五爷笑着,从朝服内摸出厚厚的油纸包裹好的糖葫芦,一层层打开递过去:“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小心吃多了坏了牙。”
胤小祕露出小梨涡一笑:“平日里也吃不到嘛,廖公公虽然能做许多美味,这种东西还是外头的小商小贩做的才有那个意思,宫里就不行啦。”
五爷嘿嘿笑着,分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眼中却是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