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瞬间从软榻上惊醒,拿过官袍套上往外走,衙役边走边道:“也不知哪里传的消息,说飓风来了,西南方两个县的百姓相争离去,如今人潮涌动,已经出现好几人受伤,皆是拥挤中被人踩踏。”
“可有衙役管理?”程叙言面寒如霜:“两个县的县令在做什么。”
他就差没一条一条细化,县令这点事都做不好。
衙役苦着脸道:“县令已经带人去了。”
程叙言行至府衙外,门房早准备好骏马,他利落上马,不多时带着一群人远去。
风已经静止,好似昨日的疯狂只是错觉一场。云层缓缓移动,透出一丝亮光。
而此刻的南浚县人群激愤,堵在县城大门闹着出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太爷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师爷小心搀扶着他:“大人,您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吗?”县令抓狂:“通知程大人没有!”
师爷忙应:“去了去了,程大人应该”
一连串惊天锣声骤然响起,将所有人都惊一跳,人群短暂的寂静中,县城大门缓缓打开,年轻钦差驾马来。
程叙言抓住众人未回过神来的机会,板着脸喝道:“都吵吵什么!飓风之事本官知晓,且已做好应对。”
他直切问题核心,倒叫百姓们的愤怒和恐慌散去一些,但是飓风之怖远胜虎。
有人大着胆子喊:“大人怎么应对?莫不是叫我们等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没错,大人都视我等是贱民,谁管我们。”
“我们不想死……”
眼看哀嚎声和怒骂声渐起,程叙言喝道:“闭嘴。听本官说。”他加快语速:“前几日本官派人大量购买蚝壳,便是打造蚝壳屋,你们世世代代在此,应是知晓蚝壳屋的坚固。”
人群意动。
县令这个时候也忙道:“程大人心性仁厚,心有成算,必然会好生安置你们。你们现在慌乱逃窜,去别的地方被误当成流民处置,得不偿失。”到底是做过官的,县令反应过来后精准戳中百姓的隐忧。
大几万人口往其他府县涌,当地官员为了保护当地府县,会做什么,会怎么处理这群“难民”就不得而知,但总归不是好的。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那得多少座蚝壳屋才能庇护我们?”
“愚蠢。”程叙言怒喝:“飓风挪动,人堪不移?”
嘉州府是接壤浙地,但与海边到底隔了一层,程叙言同江老分析过,飓风虽至,但也分风势大小,波及范围,停留时间长短。
只要指挥得当,可以将损失减少最低。
程叙言打算将嘉州府西南方的两
县“重灾区”解决,将百姓分散安置府内其他县镇。而蚝壳屋是底牌,是飓风逼近,百姓避无可避时的庇护所。
程叙言给时明使个眼色,后者拿着锣猛敲,尖声刺耳。百姓们果然寻声望来。
程叙言道:“现在你们回去拿上自己的必要物什,官兵会领着你们去新的地方。”
人群窃窃私语,不多时原本还围堵县城大门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
好多人慌了神,逃命时只顾着拿金银。但眼下钦差大人明显是要管他们,既然如此,那他们可得多带些东西。
“伢儿爹,这鸡要活的还是宰了。”妇人搂着一双儿女,眉眼带愁。
男人想了想:“要活的。”关键时刻还能把鸡卖了换东西。若是把鸡宰了,这热天放不了多久。
夫妻俩扛着不少东西,一双儿女的手也没空着,哥哥抱着被捆住的大公鸡。
一家人刚出门,男人跟他的爹娘和兄弟汇合,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县城大门去。
然而他们刚拐过一个街口,前方传来惊叫声。原是县里的小混混趁乱抢掠财物。
粮铺掌柜和伙计倒地不起,掌柜沧桑的眼不甘心的映着混混手中猩红的刀。那温热的血,是他们身上的。
混混头子踹开伙计的腿,刚把手伸向柜台,却觉心口剧痛。
他迟疑的低下头,心口处一支利箭贯穿他的胸膛,尾羽仿佛都还在轻微颤动。
怎么会……
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远去了,身体再无力支撑,倒下时溅起地砖上卑微的尘埃。
程叙言挥手,他身后六支箭矢齐出,顿时结果粮铺里其他混混的性命。
整个街道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钦差大人冰冷的声音穿透他们耳膜。
“此次紧急避祸间,凡抢掠者,女干□□人者,就地格杀。”
县令咽了咽口水,莫名感觉他的心口也有点疼。
程叙言指派一个大夫和一名衙役进粮铺查看受害者伤势,掌柜是致命伤,瞬间毙命。伙计倒是避开要害,捡回一条命。
伢儿娘往丈夫身侧靠了靠,伢儿爹安慰她:“莫怕,钦差大人这样做才是对我们最好。”否则他们这些小有余粮的普通百姓就麻烦了。
程叙言看向南浚县县令:“现在你可能处理?”
县令点点头,又紧跟着摇摇头,“程大人,下官那几十个衙役不顶事啊。”
程叙言:“本官自会给你留下一百人手。”顿了顿,他眯着眼道:“如果还做不好……”
“做得好做得好。”县令忙应:“下官这次肯定做好。”他脸上的汗水滚滚落也不敢擦。
程叙言深深看他一眼,调转马头,带着人前往隔壁县。直到看不见程叙言的身影,县令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取出手帕擦擦汗。
南浚县人口不少,县令一直派人疏通,连腹内饥饿都顾不上。
另一县程叙言如法炮制,并派人将县内药材粮食和盐等硬通货带走,顺便带走不少被褥。
直到黄昏时候两县里的人手才撤回,程叙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衙,忽然额头一凉,随后黄豆大的雨珠兜头砸下。
天地间混沌一片,不过须臾,风势起。树木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摆动,仿若隆重的欢庆又似垂死的挣扎。
第161章 转移三县百姓
时明看着外面泼天的雨幕, 松了口气,“好险啊叙言哥。”
程叙言不语,然而松开的双手不知何时浸出汗。总算赶上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南浚县和隔壁县及镇村的的百姓被分批次安放进府内其他县。
官府出面让其他县的百姓们匀一部分家中位置, 这自然不是无偿的,免费反而最易生事,所以官府统一规定,凡借住他人家中一间屋者, 每日需交付房主二十文,热水和饮食价钱另算。
这个价钱在本地来说十分低廉,许多客栈的大通铺一日都得四五十文钱。
这是程叙言权衡利弊的结果, 眼下南浚县本就受难,县下百姓余钱不丰。自然得节省再节省。
其他县的百姓虽然让人进屋借住, 但也多少得了银钱,心里宽慰。南浚县和隔壁县的百姓避□□离之苦,比起身家性命, 每日的二十文也不算什么了。
伢儿一家人单独住进一家早点铺子的后院, 地方很小,还有股散不去的油垢味。但是却能为他们挡风遮雨。
小院的角落里,主人家栽着的小葱和绿疏此刻被雨珠击打的没入泥土中, 毫无反抗之力。
伢儿缩了缩脖子,这要是落在他们身上多疼啊。
伢儿他爹感受到妻儿的颤抖,取了一件外衫给她们披上。他听着四下的风雨声, 心中庆幸他们听信钦差大人的话, 老实跟着官兵走。否则他们此刻恐怕还在逃亡路上, 这么一场暴雨下来, 两个孩子肯定扛不住。
“不早了, 睡吧。”他将妻儿揽入怀中,这个狭小的杂物间堪堪摆下一张木板床和两张凳子。男人整个人都缩着。
后半夜的时候雨势小了些,然而辰时时候天边还是黑压压一片,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伢儿他爹照顾铺子老板营生,买了一顿早饭。但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雨势陡然加大,远胜昨夜。
狂风将落单的树木连根拔起,路上很快积攒雨水。昨儿本就下了一整夜雨,如今又加大雨势,嘉州府以及周边县的排水系统恐怕撑不住。
程叙言披上蓑衣,带上人马前去处理。
他得感谢飓风天少有电闪雷鸣,否则现在就是地狱难度。
程叙言曾在上京时帮街道司干过疏通雨水的活,如今他又熟悉嘉州府的排水系统,很快上手。
处理完府城内积水问题,他派人去其他县看看情况,同时询问飞灵江及各支流的水位。
“不好了大人。”衙役匆匆赶来:“飓风,飓风将南浚县的小半个县都毁了。”
程叙言心头一沉,“房屋都塌了?”
衙役重重点头,若不是他离得有一段距离又反应快。恐怕他也得被带累进去。
“本官知晓了。”程叙言看着浑身湿漉漉的衙役,缓和语气:“你下去歇会罢。”
一般小型飓风持续两三日,愈是风势猛烈,持续时间反而愈长。
眼下天色将晚,程叙言只得回府。待得次日天光微微明,他便带着人往南浚县赶,他要去亲自探查一番风势,并作出相应对策。
然而他们离南浚县还有一里地时,呼啸的狂风惊起马匹,马声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