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伤痕让她只单单看了一眼,就能感同身受,仿佛自己身上正在火辣辣的疼。
寄望舒的尾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要这样?他还是个孩子啊……”
“只因为他们是鹿族,而非驱魔除祟的正道修士。”
一袭素衣在晚风中摇曳,楼弃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外,黑夜隐去了他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楼仙君……?你怎么在这。”寄望舒怔怔地安抚着怀中的鹿童,愣声问道。
而另一双狼眸早已在楼弃身形出现的那一刻就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缩短了与寄望舒之间的距离,静静等待楼弃的答复。
“恰巧路过。”楼弃随意答道,视线越过碍事的两人,落在鹿童身上。
像是感应到了似的,鹿童在同时抬起圆眸,怯懦彷徨都在对上视线的一刹那消散,又回到了最初天真懵懂的模样。
他挣开寄望舒的手,张开双臂跑向楼弃的方向。
当布满红痕的肥嘟嘟的小胖手触摸到那件沾染了少许尘埃的素袍时,楼弃身形一顿。
他抬眼扫过面露疑色的寄望舒与归不寻,轻轻叹了口气,不再遮掩什么,蹲下身去将鹿童揽进怀中,顺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不尽温柔,就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孩子。
“岁岁不怕,很快就能回家了。”
归不寻冷声打断这一幕温馨的画面:“你要带他们去哪?”、
听闻“他们”二字,楼弃竟忍不住在内心咂舌称赞归不寻的敏锐。
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刁钻,既阐明他嗅到了自己身上沾染过其余鹿童的气味,又一眼看破自己话中意味。
但楼弃显然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回答归不寻的问题。
他拍拍鹿童的脑袋,小孩子立刻懂事的会意,钻回屋内合上房门。
正当另外两人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空气中忽地飘起一阵气息。
这股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散发着淡淡的清甜香味,对寄望舒而言十分受用。或许是出于狐狸的本性,她下意识拱起小鼻子嗅了嗅。
这香味犹如罂粟一般令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她一时间失了心智,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吸取更多。
归不寻眼看着寄望舒白皙的面庞在短短一瞬间浮现不寻常的霞色,意识到这其中有诈。可当他想驱散这阵气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也根本无法动弹。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楼弃走到两人之间将他们彼此分隔开来,在归不寻的注视下,朝着寄望舒勾了勾手指,后者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鹿族人特制的迷香,就算是尊主您也无法解开,只有等到效果自然褪去。”
“楼弃!”归不寻此刻握住椅背的手骨节泛白,用尽全力支撑自己逐渐绵软无力的身躯,咬牙切齿道。
除了这两个字,他再无力气言说其他,就连支撑自己也愈发困难。
楼弃居高临下地漠视着这位人人称道的魔界至尊,抬手呼出一团气体,从归不寻鼻尖划过。
昔日温和亲人的一双鹿眸,此时便就这么冷冰冰地瞧着面前小辈瘫软在木椅之上,失去意识。
楼弃望向归不寻的神色中不乏惋惜,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现实有些过于残忍。
朝夕相处了这样久,他也算是这两位小辈爱情萌芽一点一点滋生迸发的见证人了。
只可惜,有些情缘打一开始就无法走到最后。
他们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
归不寻再睁开眼时,屋内的迷香还未退散,浑身上下依旧疲软无力。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说明迷香的效果还未退散,他比预想中醒来的时间提前了。
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庭院寂静,夜色浓重。
透过窗棂望天,归不寻这才发觉今日竟是月圆之夜。
他望着那轮玉盘一般的明月,终于恍然大悟。
——月圆之夜,取拥有纯阴之躯的五尾狐妖根骨为引,吸食月圆之精华,伴以逝者魂魄一缕,即可奏死而复生之法。
楼弃每每提到自己的夫人,就显现出一副欲言又止、故作淡然的姿态,原来只因他的夫人早已身死!
死而复生乃是禁术,而狐妖又甚是凶恶,鲜有人能够得其根骨。
加之若想要保留逝者的魂魄,便要先将自己的魂魄劈散,从中抽取一缕当作亡魂的引路魂。这种做法对于生者而言是无尽痛苦,需要生生地感受着自己的魂魄被剥离,犹如呕心抽肠,摧心剖肝,当魂魄被剥下之时,生者也便如同死过一遭。
归不寻从没想过楼弃会是这样一个疯子。
灶神爷身旁燃烧的长香见了底,一抹香灰被穿过厅堂的凉风拂去,留下红星点点。
屋内的迷香也被吹散了些。
归不寻屏气凝神,动用天山白凤凰一脉相传的治愈灵息涌遍全身,犹如一把清火在血脉间沸腾。
体内残存的迷香终于被驱散,他草草算了算时间,大约只过去半个时辰不到。
修长十指迎着月光,灵活结下一个法阵。
登时,暗夜间浮现出一道唯有归不寻能够看清的淡蓝色灵丝。
原先他往寄望舒眉心注入灵流只是为了帮她稳住体内紊乱息流,传输灵力替她疗养孱弱的身体,却不想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归不寻苦笑一声。
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作用。
第65章 重返鹿鸣镇
◎疯子◎
在灵丝的指引下, 归不寻横穿过鹿鸣镇,又在边界处跟随淡蓝色丝线腾身而起,没入云间。
不知是不是今夜月明, 将有不测之事发生的缘故。
天上的云层格外浓密, 雾蒙蒙一片,叫人辨不清其中方向。
云间寒气凝重,墨色衣袍外渐渐结起一层薄霜。薄霜散着阵阵阴息, 泠然刺骨, 换作旁人, 恐怕早就因难以承受这份温度而止步于半道之中。
可归不寻什么都不顾, 甚至无心动动手指捻出一团焰火除去寒凉。
直到薄霜在他的肩头凝成坚盔, 浓密厚重的云层才终于稀薄退散,呈现出一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
——飘云谷。
昔日飘云谷霞光漫天彩云间, 眼下却黑云绕月, 血色的邪气腾升, 将月色也映得猩红。
像极了疯魔与恶鬼正在进行一场罔顾人伦的交易。
仙君素白纯净的衣袍在一片混沌之间赫然醒目, 银丝张牙舞爪地散于脑后,在狂风中翻飞。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以最平静稳重的姿态展现出最狂妄肆意的野心。
在他身前, 少女安详阖眸平躺在以灵力筑成的淡蓝色灵台上, 双手交叠搭在胸口, 仿佛只是安静睡去。可她本该深藏于血脉之间、血肉之下的九尾灵根, 此刻却金光闪闪, 一寸一寸与肉|体分离。
——这是起死回生之术的最后一步:献祭。
只要灵根完全脱离肉|体,与逝者亡魂相融, 九尾的肉身便会瞬间消散。
冷汗涔涔顺着归不寻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前襟, 黑袍因为主人急促的动作而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此刻却被周遭呼啸风声掩埋得干干净净。
“你疯了!”
归不寻妄图上前阻止楼弃,然而指尖还未触及那身白袍,就被一束巨大屏障电闪雷鸣般激回。
楼弃竟然也会施展磐界?
白衣仙君缓缓回身,对上那一双狰狞愤怒的狼眸,而在他的眼中,却只剩下淡漠与微微燃起的一丝希望。
如果归不寻有心思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希望,而是绝望后的解脱。
“归不寻,你爱她。”
“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我不得不这么做。”
……
近在咫尺的仙君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开始难以掌控体内灵息涌动,逐渐溢出,形成一层幽幽蓝火包裹着他。银白如瀑的发间,一对晶莹剔透犹如琼枝般的硕大鹿角正一点一点显露原形。
归不寻恍惚一瞬。
他将楼弃视作仙人太久,都快要忘记此人原先也是鹿族之子。
也难怪他能习得磐界之术。
眼下迫在眉睫的形式给不了归不寻太多时间琢磨楼弃的身世,寄望舒身前金光烨烨的灵根已然腾出大半,一股幽魂如饥似渴的萦绕在二人周围,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附在楼弃耳畔说着些什么。
“夫君,就差一点,我就能来见你了。”
“夫君,我好想你啊,快将她的灵根献给我吧!”
“夫君,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这都是你欠我的了吗?”
“…………”
那魂魄通身赤色,不似寻常亡魂幽白通透,显然是魔魂第七缕——妄念。
这一缕魂魄最能抓住生前亲近之人内心缺憾,不断催眠刺激,一步步吞噬生者一颗清明心。
其实妄念再如何也只是一缕微弱亡魂,只要生者意志坚定便不会受其侵扰。
很显然,楼弃属于甘愿沦陷的那一类。
纯净衣袍扬起,幽色灵息骤然增强数倍,九尾灵根又被牵扯出一大截。
不能再等了。
归不寻默默看向掌心窜起的一团流火,狠了狠心,灌入透明磐界上。
强制打破磐界,会遭到磐界施术者息流的反噬,不论施术者运用的是至纯还是污浊息流,遭到反噬之人都会因为体内同时存在多种息流而脉象紊乱丹田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