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摩挲着传国玉玺上的龙头,
“可听清了说什么?”
岱钦摇头,
“奴才无能,营地到处都是烛火,恐怕影子印到了账上,被两位贝勒发觉,奴才不敢近前,并未听清两人所说。”
皇太极随意做了个手势,叫平安看来只是抬起了两根手指,但岱钦已经看明白了,悄无声息的行礼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皇太极阖上双目,头仰靠在鹿角椅背上,
“你们来说。”
其中一个生面孔跪在地上,
“回禀大汗,两人帐中所言不多,十四贝勒面对传国玉玺似乎稍有动摇,叫来亲兄弟或许是想商讨对策,但十五贝勒秉性率直,并未听出言外之意,直言要将传国玉玺尽快送往盛京,献于大汗,十四贝勒也就并未多言。”
这两个生面孔对于同一个问题似乎也没有达成相同的意见,另一个也跪下了,
“奴才认为,十四贝勒并无言外之意,言语之间对大汗更是颇为恭敬,从未僭越,或许不能认为其面对传国玉玺生出不臣之心。”
平安:“!!!”
他听到了什么?
多尔衮对传国玉玺有意思?!
连他也知道这东西意义非凡,若多尔衮真有此意,他也胆子太大了点!
平安脑中立刻想到,若此事为真,布木布泰姨母必受牵连,
这怎么能行呢!
他顿时紧张的望着皇太极,和底下跪着的两个生面孔一样,大气儿也不敢出。
皇太极并未睁眼,只是伸手冲着平安的方向招了招,
“平安过来,你觉得呢?”
平安不敢觉得。
他被这个问题棘手得呲牙咧嘴,
“儿臣、儿臣并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敢妄断。”
说话时他一直紧张的盯着皇太极的脸色,看见他似乎是很淡的笑了一下,但不明何意,一颗心根本不敢放松。
皇太极重新睁开眼睛,从书桌上拿下传国玉玺放在平安怀里,
“行了,下去吧,”
两名生面孔行礼离开后,皇太极拦住平安试图把这烫手山芋放回桌上的动作,随意道,
“你拿着玩罢。”
他爹对待寻求多年的传国玉玺,仍然是这般稀松平常的态度,但平安不敢啊,他生怕一个拿不稳摔了,
这东西太过贵重,他赔不起。
皇太极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笑起来,
“只要人人都知道传国玉玺在本汗这里,即便是摔碎了造个假的又有何妨,不怕摔。”
平安:!
确实如此,他爹也太会了,
平安顿觉醍醐灌顶。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皇太极又笑着叹了这么一句,随即翻开桌上的奏折,
“罢了,长庆,去请济尔哈朗。”
第80章
既然他爹都已经这么说了, 平安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抱着传国玉玺颠颠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打量起来。
这方玉玺由一整块白色的玉石雕成, 方圆四寸,沉甸甸的颇有分量,触手温润,可见玉质极好。
毕竟是皇帝御用之物,传言更是由稀世之宝和氏壁所雕而成,通身没有一丝杂色,雕工极为精细,手握之处龙头双目怒睁, 龙须利齿纤毫毕现。
正面刻有八个曲折文字,由于常年日久的朱砂浸染, 朱红色深染玉壑, 已经清洗不掉,所书印文笔画圆润复杂,意象优美, 颇有奇趣,
就是看不懂。
不过根据传国玉玺最初雕刻的年代来推算,这上面的文字应当是小篆, 上书“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八字,以示皇权正统。
只不过自秦始皇起,这方玉玺经过多次朝代更迭,战火频仍, 在战乱中辗转流离, 不知多少次易手于人, 玉玺边缘已经不复平滑,有着一些深深浅浅的刻痕。
平安仔细看过一遍,还是不敢随意将它当做一件玩具,重新将这么贵重的玉玺裹好了黄绸,小心翼翼的送回了皇太极桌上。
皇太极批折子,平安则坐在他的特制小矮桌子后面,拿出领种番薯的凭证册子,打算以村为单位计算一下秋季的产量,方便未来按照卖出的数量直接去各个村里收购。
册子就是普通的册子,和其他账本类的册子放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分别,为了同其他的册子区别开来,平安在封面上写了一个字——“钱”。
言简意赅,内容和目的都一目了然。
趁着无人注意他写写画画的在干什么,平安拿了几张平时练字的废纸,用炭笔直接开始列竖式。
古代的数字标识实在是笔画繁多,不如阿拉伯数字清晰明了,平安又不会打算盘,还是觉得现代的加法更为简便。
·
没有等太久,济尔哈朗很快到了书房。
尽管从幼时起便在汗宫长大,与皇太极关系犹为亲厚,但他从未因此便自觉高人一等,规矩的等着长庆通传过后方才入内见礼,一举一动礼数极为周全。
皇太极在折子上飞速的写着批语,头也不抬,只说了一个字,
“坐。”
“多谢大汗。”
济尔哈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皇太极此时尚不得空,他呷一口长庆送来的茶,转头身边已经冒出来了一个小脑袋。
八阿哥笑眯眯的凑过来,
“平安给叔叔请安。”
平安如今长了些个子,桌案也比去年高了一截,只不过桌子上乱糟糟的,除了最中间摊开一本账册,其他地方丢满了揉皱的宣纸。
乱得有些伤眼睛,不过八阿哥还是小孩子嘛,乱一点也有情可原。
济尔哈朗转回视线,摸摸平安的圆脑壳,笑道,
“平安又长高了不少,最近在学堂好不好?”
啧啧啧,真是的,这些大人每次一来便先问学习,倒是也关心点别的啊!
比如,他的番薯长得好不好,收获的时候打算坑他们多少钱……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平安还是扬起脸,乖乖答道,
“好,先生们总是夸我呢。”
皇太极静静的听着他胡说八道,四月一整个月没去学堂,昨日才刚把欠下的课业补齐,先生们会夸他才怪了。
礼尚往来,平安也关心了一下济尔哈朗,
“叔叔一去察哈尔半年有余,瘦了许多,想是为了军情日夜忧心,行军途中条件艰苦,身体都还好吧?”
济尔哈朗连忙点头,
“都好都好,行军途中哪有不艰苦的,我常年征战,早已习惯了,多谢平安关心。”
“平安若得空也常去叔叔府上坐坐,富尔敦和济度自从上次你去后,时常念叨着哥哥怎么不来了。”
……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倒还热络,皇太极等两人聊完才弄出动静。
茶盏磕在桌上,轻轻一响,
“此去察哈尔,可还顺利?”
济尔哈朗腾得站起身,
“回禀大汗,察哈尔部失首,余部不堪一击,两白旗与镶蓝旗齐心协力,沿途收服愿意归顺我大金的蒙古部落若干,一切十分顺利。”
济尔哈朗就是这点不好,自长大后愈发谨慎圆滑,处处谨小慎微,连私下里在他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哥哥面前也从不放松。
皇太极手指下压,“坐着说。”
“是,”
济尔哈朗端正的坐回椅子上,还是那副紧绷样子,
“大军驻军在察哈尔故地外围时,林丹汗大妃娜木钟派人传话,说愿用传国玉玺换大金的收留,她告知藏宝之地,我们一同前往,果然取得传国玉玺进献。”
“见到余部大多归降,连大妃娜木钟也带着几位福晋归顺我大金,额哲与苏泰不再负隅顽抗,此番跟同我一起回到盛京归顺。”
这些皇太极早已知晓,即便济尔哈朗再细说一遍也并无不同,战事既平,过程说重要,也不算重要。
此番征讨察哈尔有两件战果,一件是传国玉玺,另一件是长期与大金对抗的察哈尔部覆灭,漠南蒙古终于全部掌控在皇太极手中,草原已然安定。
归附的察哈尔部的女人们带来了人口和财产,但同样,也带回来了一个大麻烦。
林丹汗既死,有财产的福晋须被大金的宗亲收继,才好安稳无虞,盛京城有这样多的宗室,诸位贝勒的后宅再接纳一位新福晋也并不拥挤。
按理说这原该不是难事,几位福晋携带财产丰厚,随便指给哪位兄弟都行,想必谁也不会拒绝。
皇太极也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但娜木钟的归宿,却叫他犯了难。
林丹汗病亡一事是她强令不许消息走漏,听闻林丹汗病重之时,也是她主持部落之事,手腕权柄丝毫不逊于林丹汗。
娜木钟带来的财产虽然不是最多的,但却是来归附福晋中最有威望的,她带来一同归顺大金的其余几位林丹汗福晋,也个个都以她马首是瞻。
论在察哈尔部的人心威望,连儿子是额哲的苏泰太后也不能及。
而且她如今又生下了林丹汗的遗腹子,这孩子日后便可角逐察哈尔亲王之位,有娜木钟这样一位额吉,想必将来取代额哲不是难事。
这样一个聪明且有野心的女人,放到哪位贝勒的后宅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