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为农已经跪了半天了,瞧着皇太极还不叫起,平安在下面疯狂给他使眼色。
皇太极瞥他一眼,终于开了尊口,
“这位就是刘先生吧,赐坐。”
刘为农不太会说些好听的奉承话,基本是皇太极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但说起种植经验来头头是道,讲到番薯时更是神色振奋,
“……关外土壤肥沃,这番薯的出产比在关内时能多出三成。”
皇太极需要的本来也就是踏实肯干的人才,刘为农正是因为性情刚直,不会媚上欺下,才被降职回乡,后又跟随尚可喜归金,这样一位一心扑在农事上的人才,正合他意。
“初设农署,难免有许多不足之处,农署便以先生为主,若有何处缺漏,先生尽管上书,只要大金所有,孤一定让他们添置齐全。”
皇太极瞧一眼站在刘为农旁边对自己使眼色的儿子,又道,
“……若是先生觉得上书不便,告诉平安也行。”
给自己争来了在农署来往的权力,平安满意了,转头便向皇太极扬起笑脸,
“多谢父汗,儿臣定不负所托!”
皇太极起身,换作一副认真神色,
“既然如此,大金耕种之业,便仰赖先生了。”
刘为农忙称不敢,起身又是一番行礼,两人来往推拒,君臣客气和睦,唯独平安站在一旁,对这一幕十分满意,已经开始畅想日后麻烦刘为农种土豆和玉米的美好未来了。
皇太极金口玉言,农署设立速度极快,从官制规划,到在盛京城拨出一处官邸,划出给他们伺弄作物的皇庄,前后只花了三天。
如今的农署由刘为农全权负责,其余一并选拔的农事官虽然没有再升一级,但也都归了农署,有了工作之所,所拿的俸禄已经足够养家糊口,不至于再在盛京彷徨不定了。
·
农署的事搞定了,来年的番薯推广也过了明路,只差再和刘为农确认一下关于番薯种植经验的宣讲。
刘为农前几日问的关于在关外推广番薯种植的办法,此时也已经有了着落。
本想把这些直接丢给皇太极不管,又怕他爹会直接下旨强硬的要求农户种植,这般强硬的做法恐怕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对番薯种植也没有益处。
这几日平安一直在拉着皇太极商议在关外推广番薯种植的办法,想方设法的把话题引过去,
“阿玛,我观你初次见番薯时好像有些抵触,你我现在已经知道番薯味美,它长得丑些也无妨,但百姓不知道,一人发一块来吃也不现实,那咱们该如何在民间推广开来呢?”
这么说
便是臭小子又想出了点子,皇太极十分配合,
“那依平安,该如何做呢?”
脑海中虽然已经抓住了一些思路,但总觉得缺点什么,皇太极一问,平安立刻说出自己还不算太成熟的构想,
“儿臣觉得,若想要让百姓们自愿的来种番薯,总要让他们觉出些好处,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好处来吸引他们……”
平安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自己给他填补不足,皇太极弯起唇角,
“这倒不难,让百姓觉出好处的方法有很多,减赋税,免徭役征发,或者最简单的,发钱。”
答案来得太简单粗暴,平安一愣,
“这么直白的吗?”
皇太极点头,
“发钱最容易了,民生多艰,挣钱更难,百姓眼里见到了钱,办事自然尽心尽力。”
既然皇太极已经给了思路,平安立刻顺着想下去,
“那等到来年天气暖和了,仍旧在皇庄中育苗,然后搞给钱的那种‘领种’,相当于把任务在各家各户派发下去,每种活一株奖励一文,每户限领五株……阿玛觉得这样如何?”
几株番薯而已,关外又人少地广,房前屋后种也不占什么地方,浇水施肥的时候多洒上一瓢就够了,有钱驱使,民众应该不会拒绝。
只种活并不能保证之后的结果,还需再周密些,皇太极提醒道,
“平安再想想,只种活,还不够。”
平安马上意会,
“秋收后按斤两回收,两斤换一文。”
若按平安今年育出来的种苗来算,定价一文其实有些多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过他私库里尚有余钱,察哈尔部的财富也马上能收入囊中,这些倒不打紧。
此时虽然还不知道平安打算倒手再卖出去的计划,皇太极还是颔首道,
“可行。”
得到皇太极的认可,平安愈发得意,
“到时候再故意贴些大字布告强调,不许民间私自留种,种出所有的番薯必须上交,这人嘛,就是越拦着,越想要,百姓们肯定会偷着留种。”
“收上来的番薯咱们转手再把它倒卖出去,百姓们虽然可能买不起,但是那些叔叔伯伯们肯定不在乎这点小钱!”
小小年纪便展露出了奸商潜质,皇太极看着他这副精明算计的样子便想笑,强忍着笑意道,
“我本想着把这些种苗也散给他们的庄子去育种,也好减轻些你和农署的负担,可这样一来,就只能多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
有钱挣就不辛苦,平安满眼憧憬,把头摇成了波浪鼓,
“阿玛,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挣好多钱啦!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把亏空的钱补上!”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法子只能用一年,明年百姓们偷着留了种之后,番薯便没有这样值钱了。
不过没关系,他马上就能搞来土豆和玉米了,平安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一把劲,烤红薯已经有了,难道炸薯条和爆米花还会远吗?!
第74章
天色乌沉沉的, 昨夜落的雪还没有化尽,转眼天上又飘下了片片雪花,远处隐约能看见车队的轮廓。
十月的盛京已经落了好几场风雪, 皇太极正站在大清门前,等着科尔沁的来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 寨桑今年派了长子吴克善领队, 青年跳下马背,
“科尔沁吴克善,参见大汗!”
天冷了, 科尔沁来人已至。
除了每年雷打不动来盛京听学的满珠习礼,今年又多了一个吴克善,为表重视, 皇太极亲自到大清门迎接,先前陪同海兰珠来过一回, 这几年已经成了惯例。
马车上的人依次下来向着自己行礼, 皇太极不住颔首,虚扶一把站在最前的吴克善,
“今日风雪大,快些进宫来,不必拘礼了。”
没注意到吴克善有些惊讶的目光, 皇太极看着这一列明显比去年长的车队,也略微有些惊异, 早说了满蒙亲如一家, 他都甘愿矮了一辈给寨桑当女婿, 科尔沁今年怎么这般客气?
吴克善、满珠习礼、博礼次妃……今年来送贺岁礼的人格外的齐全, 看着看着, 皇太极的目光突然顿住。
一定是风雪迷了眼, 不然怎么在马车上看见了海兰珠。
明明一双锐利眼眸比肩鹰隼,皇太极此时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是相像的两个人也未可知,这女子同海兰珠的平日里打扮并不一样,穿着隆重的蒙古服饰,下马车时还回身去扶什么人。
这一位年纪略大些,服饰也最为隆重,头上满是松石玛瑙的珠串,她抬起头来,竟是被勒令此生不得再踏入盛京半步的科尔沁大妃。
科尔沁大妃不可能活着再到盛京城。
原来是一个梦啊。
皇太极正待松一口气,却听见海兰珠有些怯懦的声音。
那方才被他错认成海兰珠的女子双手交叠于胸前,深深屈膝,是个再端正不过的行礼,然后说,
“科尔沁哈日珠拉,参见大汗。”
哈日珠拉,哈日珠拉正是海兰珠的本名!
朝昔相伴许多年,他不会认错海兰珠的面容身形,也不会认不出她的声音,尽管这声音有些许怯懦,甚至还轻微的发着抖,但分明是海兰珠无疑。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这女子苍白瘦弱,眉宇之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不爱笑,仿佛一片雪落在她肩上都能压垮这副单薄身体……
而海兰珠不是,海兰珠总是笑眼盈盈,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更美,娇嗔巧言,神采飞扬,更是从不会畏惧自己。
这女子分明同他的海兰珠并不相同,
这女子分明同他的海兰珠别无二致。
皇太极脑中一片空茫,所有极力说服自己的借口一瞬间都被抽离。
他惶然回首,果然海兰珠和平安都不见了踪影,哲哲立于身侧,绽开端庄妥帖一个笑容,
“大汗。”
皇太极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
——“大汗梦魇了吗?”
女子担忧的声音与梦境中的声音在耳边重合,不过没有那些怯懦不安,即便柔情似水,也带着些被他纵出来的娇蛮。
海兰珠就在身边,只消动一动手臂,便能把她更紧的搂进怀里,皇太极呼出一口气,
“做了一个梦,不算梦魇。”
不知为何,这梦让他感觉不太舒服,皇太极用力拥紧海兰珠,像是要把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不许任何可能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