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叔晚上好!我在这里等着听你们议事呀!”
林丹汗身死,商议如何出兵察哈尔是军机要事,皇太极怎的这般不知轻重,在书房同他们议事,竟然还带着八阿哥!
代善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大汗,咱们兄弟商议出兵察哈尔,军情紧急,一刻耽误不得,你怎能让八阿哥在此胡闹!”
还没等皇太极说什么,多铎先不赞同的皱起眉,
“二哥,平安虽然年幼,但有分寸的。”
褚英去后,代善便以长兄自居,尤其他还比多铎年长许多,其实多铎平日里并不常与他打交道,接触时甚至有几分畏惧。
但代善这样讲便有些偏颇了,不说平安确实聪慧,他一个小孩子,又不会随便出去说,在旁听听怎么了,更别提平安懂事,从不胡闹。
代善眉毛竖起,眼带厉色,
“多铎,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个几岁的孩子,他懂什么?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添乱!”
听代善这样讲,多铎更是分毫不让,跟他较起劲真来,
“什么添乱!我们平安从生下来就没添过乱!”
笑话,平安几乎是多铎看着长大的,几乎算他半个儿子,臭小子鬼心眼贼多,坑了他不知多少回,他还乐颠颠的当着好叔叔浑然不觉。
在场的诸位贝勒的儿子们,包括他自己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也没平安聪明。
代善冷哼一声,
“他说不要现在出兵,这还不是添乱吗?!”
原本也觉得此时不即刻发兵会延误战机,但看着皇太极这副不急不躁的样子,代善又一直不依不饶,多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平安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听听不就知道了,何必现在就妄作论断!”
眼看两人越呛火药味越重,多尔衮立刻从后面上前拉架,平安也站到两人中间,
“莫吵了莫吵了,诸位叔叔伯伯们稍安勿躁,此时尚且不是出兵的良机,且听我细细道来。”
·
林丹汗病故的事,皇太极当然比他们更早的知道消息。
约莫是未时左右,长庆从外面慌慌张张的疾步进来递上一件什么东西,瞧着个头不大,他却紧紧握在手心,尤为紧张似的。
长庆拿来的东西是一卷秘函,皇太极一见到便稍微沉了脸色,平安彼时已经到了书房,正和皇太极商量着再多开些通商互市之途,比如海路啊,或者陆上来的番邦货商什么的。
最近几年小冰河期不好发展农业,只好想着要从其他地方下手,平安正在极力宣扬发展商业的好处,瞧见皇太极的目光触见那封密函时顿时凌厉起来,他察言观色,立刻停了话头。
朱红封漆,是十万火急的消息才能用的颜色。
皇太极打开封漆,从中倒出一张卷成筒状羊皮纸,那上面的文字是蒙文,他看过一眼,便将那张羊皮纸交给平安。
上
面的内容尤为简单,只有一句话。
最前面的几个字可能代表的是一个名字,平安并不太认识,但他认识后面的几个字的意思。
“病亡?”
平安此时尚且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仰着头去询问他爹,
“谁死了?”
皇太极微微一笑,
“林丹汗。”
林丹汗既死,一统蒙古指日可待,皇太极大业将成,第一次接触到历史上真正意义上发生的大事,平安整个人都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他捏着那张柔软的纸页,试探道,
“那……儿臣恭喜汗阿玛?”
他二人只言片语,又仿佛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一半是在为能够扫除察哈尔这个阻碍自己在蒙古扩展势力的障碍而高兴,另一半也是为了自己选择的这位储君的聪慧自豪。
挚爱海兰珠所生之子,满蒙联姻下黄金血脉的贵子,他最喜爱的儿子,也是为大金选择的日后储君,如此聪慧,实乃大幸。
皇太极大笑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
“平安甚得我心。”
那条子被皇太极搁在一旁,便又处理起桌上的其他政务来,平安当时也不禁发出了和诸位旗主贝勒们同样的疑问,
“既然已经知道了林丹汗身死的消息,父汗怎么还不宣召各位叔叔伯伯们入宫来?”
他也觉得事态紧迫,需赶紧向察哈尔部发兵,皇太极怎么丝毫不见着急呢?
听得他的问题,皇太极轻轻搁下笔,不急着回答,反问道,
“平安觉得……应该即刻发兵吗?”
平安点头,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战场就是如此,趁他病要他命嘛。
皇太极却笑起来,
“不,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把消息散播出去,让他们好好的乱一乱。”
平安微微一愣,随即恍悟。
如今草原上蒙古逐部大多归附大金,无人再有势力如林丹汗一般和大金对抗,即便是林丹汗,也是败走青海,落得个一路奔波,旧伤复发而病亡的下场。
原先被林丹汗以武力胁迫归附的诸部得以解脱,自己就已经乱成了一团。
蒙古已经无人再能凝聚起与皇太极对抗的势力,所以他不必着急,反而要看他们自己内部先斗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斗得越凶越好,越乱越好,他们才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察哈尔,顺带还做成了的解救诸部混乱、平息战火“好人”。
想通了的平安在心里打了个哆嗦,看向皇太极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他爹真的有点东西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权谋之术吗?
到了晚上,消息已经散播开来,等诸位旗主贝勒们得到消息入宫求见的时候,宫人们才刚刚撤下晚膳的碗碟。
皇太极听完长庆的通报,叫住了要自己回偏殿去的平安,
“平安不急着回去,要跟阿玛一同去书房,听听你叔叔伯伯们要说什么吗?”
他们下午本已经就这个问题进行过讨论,但平安现在对于他的叔伯们会进行怎样的选择非常好奇,于是他点点头。
故而诸位旗主贝勒觐见议事时,平安也在书房。
方才听完各位叔叔伯伯们的争辩,皇太极虽然一直不发一言,但平安对他的崇敬更上层楼。
寻常人只会想到趁虚而入,他是如此,他的诸位叔伯们也是如此,但从汗位争夺中胜出的皇太极,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让弱者更弱,用最少的兵力,获取最轻易的胜利。
听完平安的解释,在场的众人顿时都鸦雀无声,多铎最先回过神来,他看一眼代善,骄矜的仰起
头,
“二哥,我就说平安不会捣乱吧。”
代善沉默不语,其他人则一并看向皇太极的方向。
皇太极虽然故意给八阿哥这个机会表现,但谁都知道,这些话怎么会是平安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他的意思,便是皇太极的意思。
皇太极稳稳坐着,此时终于抬起头来,
“不急,让他们自己先乱一乱,等过了年,大军西征,荡平察哈尔。”
第69章
急惶惶入宫来的诸位旗主贝勒们回程的脚步皆慢下来, 被夜风一吹,再仔细思考一遍方才八阿哥的话, 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林丹汗病亡, 察哈尔部遭逢巨变,正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皇太极有所准备便好, 他们所思确实不如大汗周全, 竟然还要一个小孩子来提醒。倒是他们这些叔叔伯伯们浅薄了。
方才平安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在胡闹,多铎又话语带刺, 代善深感丢了面子, 出了书房的门就再没说过话, 此时听到咳声忍不住出声关切,
“十弟,你身体怎样?”
如今的天气刚褪去暑热,风并不冷,出宫的步道也不算长,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 十贝勒竟咳了三回。
自今年开春后,德格类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新疾和昔年的旧伤一同发作起来, 原本魁梧壮实的汉子如今面庞深陷, 带着无法掩饰的病容。
德格类缓过了这一阵咳嗽才开口, 仍然显得有些气虚,
“劳二哥关怀, 弟弟不碍事的, 回去多喝几副药便好了。”
虽然是同诸位兄弟们这么说, 但德格类自已知道, 这回的病恐怕是难好了。
他有一桩心事挂在心头,这桩沉甸甸的心事压得他日夜惶恐,让他养病也难以安下心来,想要从容等死更是忍不住挂怀,不上不下的,哽得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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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诸位贝勒们出了宫门,才发现多铎并没有跟出来,代善看着那侍卫牵过来却无人骑乘的两匹马,便知是多铎兄弟的坐骑。
那兄弟俩如今同皇太极越走越近,又连了科尔沁的姻亲,关系倒比和他们这些兄弟好了许多,他也不再问什么,骑上马扬长而去。
方才诸位贝勒们行礼离开时,多铎便站在原地没动,待哥哥们出去了,他走到平安身边,毫不在意的撩袍坐下,
“平安啊,十五叔方才这么替你说话,连二哥都得罪了,现在该到了你回报的时候了。”
多铎毫不在意的盘腿坐着,正和平安差不多高,两人视线齐平,平安忍不住笑,
“哎呀呀,那可怎么办,我如今身无四尺高,怀里没有钱,脚下没有地,无从回报,先欠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