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脑中飞速运转,迅速扯开一个甜美笑容,仰头道,
“嘿嘿,阿玛你也在啊,平安这几日也十分想你!”
“……呵。”
皇太极没忍住溢出一声冷笑,臭小子同样的套路竟然还敢用两遍!
前面是拿着鸡毛掸子的海兰珠,后面是沉着脸的皇太极,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平安向前一步,假笑道,
“额吉误会了,平安这么晚才归来,劳烦阿玛额吉等待实在良心不安,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了,我是不愿意再打扰额吉和阿玛就寝休息,并非是要逃呢。”
“是吗?”海兰珠微笑。
平安拼命点头,
“当然,出去这几日平安见到大海辽阔,十分壮美,等有机会额吉同我一道再去海边游赏吧。”
……
为了防止停下话头,叫两人抓住机会混合双打,平安一直不停嘴的讲着这几日的见识,把什么有的没的都拿出来说。
从海船到参次不齐的船员,再到每日都吃了些什么东西,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倒是一件有用的也没有。
小嘴叭叭的,语速快到旁人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到最后海兰珠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平安刻意转移话题的行为,
“说了这许多,平安渴不渴?”
平安不敢渴。
他乖巧摇头:“多谢额吉关怀,儿子不渴。”
只要能不挨打,他能说一宿。
海兰珠转了转手里的鸡毛掸子,一字一顿,
“过、来!”
平安把头摇成了波浪鼓,
“额吉你先把鸡毛掸子放下,我就过去。”
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海兰珠站起身,既然平安不肯过来,那她就过去。
鸡毛掸子已经举起来了,不跑的是傻子,平安在偌大的关雎宫里乱窜,他仗着身量小,一直往狭窄的角落钻,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
“啊——,额吉平安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了,额吉饶命!”
“错哪儿了?”这是海兰珠。
平安躲到座椅后面:“我不该偷跑出去……”
“知道不该偷跑你还跑,看来是故意讨打。”
海兰珠更生气了,鸡毛掸子全照顾了他的屁股。
平安:“呜——额吉好凶,阿玛救我!”
救是不可能救的,皇太极转头把门关上了,还慢条斯理的撸起了袖子。
方才平安仗着灵活在屋子里左躲右闪,现在两人捉他一个,哪里还能躲得过去,转眼就被皇太极揪住脖领子拎起来了。
平安扑腾着脚挤出几滴眼泪,
“啊!阿玛你力气好大!能不能换额吉打我?”
皇太极直接被他气笑了,
“犯了错还在这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看来是我们平时太惯着你了。”
平安:“啊啊啊——阿玛额吉我知道错了,平安下次不会了呜呜呜……”
……
总之,今夜关雎宫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听着里面传来的夸张哭嚎声,即便是憨厚老实的阿克敦也哆嗦着垂下了头。
暗处的博敦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苦,忘了夜色已深,大汗此时已经不在崇政殿,而在关雎宫内,他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有人挨打有人愁,额尔赫就不一样,他的内心分外平和,只觉得已经超脱于世,堂弟是他牵线联络的,人是他护送出的宫,额尔赫跟着八阿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关雎宫的烛火很晚才熄,到最后八阿哥也没能跑出来。
长庆摇摇头,一派已经看惯的云淡风轻,八阿哥挨打固然可怜,但,这俩人打完孩子不还是要接着哄,图什么呢。
平安最后是哭着睡着的,到最后他也分不清自己的眼泪是真的疼还是装的,皇太极负责捉他,海兰珠负责打,两人倒是配合默契,只是苦了自己的屁股。
没挨打前他一直还抱有最后一分幻想,母亲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但他真的太惨了,海兰珠是真的打。
平安怎么也想不明白,额吉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偷跑出去玩而已啊,他当初逃课的时候,额吉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还问他是不是饿了,怎么现在突然就这么舍得下手了。
难道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呜呜……
·
晚上耽搁了太长功夫,到了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关雎宫内只出来了皇太极一人,他赶着去朝会,便只吩咐长庆,
“你今天别跟着孤了,去帮八阿哥在先生们那里告个假,再让他们去偏殿等着。”
八阿哥昨夜刚挨了打,想来今天是要安抚一下的,至于他们,指的就应该是跟着八阿哥的达春和博敦了。
长庆连连点头,
“是,奴才这就去办。”
车马劳顿半日,又挨了打哭了一场,巳时过半,平安终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便瞧见海兰珠坐在床边,于是小心翼翼的裹着被子贴过去,讨好的笑着,
“额吉不生平安的气了吧?”
他这样说,海兰珠哪里还生得起气。
平安惯会撒娇卖乖,一双大眼睛
黑亮亮、水汪汪,就那么眨巴眨巴的瞧着人,又可怜又可爱,肤色又白,整个一大号糯米团子,若不是他这次干出的事实在危险,她怎么舍得打他一顿。
但这么轻易的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也不行,海兰珠摆出一副严肃样子,
“你若答应额吉,下次不会再这么自作主张的让自己身陷险境,额吉才能保证不生气。”
平安顿时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记住啦,平安向额吉保证再也不会了!”
昨日夜里,可能他后来哭得太惨太逼真了,激起了两人的愧疚之心,皇太极抱着他,海兰珠给他讲道理,两人硬生生给平安讲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没他想得那么简单,私自出宫在盛京城里逛逛也就罢了,但跟着去辽阳那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若真出了什么事,皇太极鞭长莫及,救他都来不及。
后来除了派去了跟着他的所有隐卫,正黄旗也拨调了一队人马,岱钦亲自带队,乔装改扮跟了过去,再让原本安插在辽阳的眼线多加注意……三波人看着,便是这样皇太极都不敢放心。
孔有德、耿仲明毕竟曾经是明廷的臣子,平安见到两位汉臣觉得分外亲切,人家却未必这么想,若真有不臣之心,那他就是自己送上门的人质。
更何况一路上也不安全,林丹汗盘踞青海一直伺机而动,蒙古诸部虽然归附大金,焉知是否个个都没有异心?
还有明朝,大金屡屡对边关用兵,几无败仗,所获无数,他们不能对皇太极怎么样,但平安一个小孩子,又孤身在外,实在是太好的下手目标了。
这还不算马车路上的突发状况,惊马、翻车、突如其来的风雪……两人虽然因为夜深了说得简略,但把他可能遇到的每种危险都提到了,以平安现在这个岁数,哪一种都不是说着玩的。
虽然也有故意吓唬他,夸大了这些危险的成分在,但这些情况都是真实有可能发生的。
平安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劫后余生之感,甚至觉得自己挨这顿打是应该的,自己让阿玛额吉如此担忧,竟然只挨了一顿打,实在是太值了。
看着平安确实是一副有些后怕的样子,便知他们昨夜说得话起了效果,海兰珠捏捏他的白嫩脸蛋,弯起眼睛,
“行了,快起来了。”
·
皇太极翻看着呈上来的记录,垂眸轻轻点着纸页,声音也轻,笑着有点无奈似的,
“……又是船又是什么高产作物的,还给人家画海图,臭小子哪儿来这么多鬼主意。”
这不像问句,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但他们不敢不回话,博敦语带犹疑,
“奴才们听八阿哥所说,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也问了学堂的先生。”
问他们不如直接问平安,皇太极合上那本小册子,没有再深究的意思,转而问道,
“此去辽阳,孔有德和耿仲明对平安如何?”
跪着的两人对视一眼,达春拱手膝行一步上前回话,
“禀大汗,孔有德一路对八阿哥十分恭敬,言无不从,但耿仲明多方推诿,对八阿哥吩咐下去的事总是敷衍了事……”
看着皇太极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达春心里更是暗道不好,他停顿一下,仿佛在努力鼓起勇气,
“耿仲明还在孔有德规劝他对八阿哥恭敬时不以为然,称君恩无常,世事难料,一时的宠爱未必能长久……私下里还曾对臣属说,八阿哥只是心血来潮,让这些人去海上就是白白送命。”
“哦,是吗?”
这种要命的话他们哪里敢妄言,
“耿大人亲口所言,奴才们不敢增减只字片语。”
两人齐声回过话后便跪伏下身,长庆也屏住呼吸,殿中顿时陷入短暂的
静默。
在这种凝滞的气氛中皇太极却突然勾起一个笑容,他语中犹带笑意,
“本汗记得年前孔有德好像还上过折子,说耿仲明侵夺他的部众。”
长庆已从年前的奏折中翻出了孔有德的上书,连着耿仲明的请罪折子一并呈上,皇太极的目光粗略在上面扫过,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