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一口气,
“范先生,你说的本汗都明白,但关外毕竟种植艰难,若是一味的弃兵还民,在土地上下功夫,恐怕收效还不似如今。”
他这样说其实是比较委婉了,大金如今的粮食一大半靠明廷的“馈赠”和通商互市,女真人习惯了抢掠,这是所有草原民族的通病。
既然将范文程当做心腹,皇太极也便将心中所想全部告知,
“孤也没必要瞒你,大金是靠在马背上拼杀抢来的如今的国本,若是想像明朝一样,依靠土地收成来积累国本,这是妄想。”
“一则确实地力、经验都不足,二则……”
没有粮食了便去抢,靠着战马与铁刃很容易就能得到要辛苦劳作好几个月的收成,有这样容易的法子在,谁还会多花心思在土地耕种上呢?
这种观念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
范文程却好像根本没受打击,他冲着皇太极又行一礼,
“所以臣有一法或许可行,还是多亏了八阿哥的启发。”
“平安?”皇太极稍稍起了点兴致,
“他成日里想着出去玩,竟还能启发先生了?”
“正是,”
范文程斟酌着语言,道,
“前几日学堂中只剩八阿哥一人,却有多位先生,我们便时常共同商讨文章中的问题,不曾想在讨论中竟然颇有所得。”
范文程本想将八阿哥种了些从关内来的珍惜作物的事告知皇太极,直接向他求些农业人才,顺便也在关外推广些农业种植技术。
既能推动关外土地种植增产,也能完成八阿哥交给自己的任务,一举两得。
但怕皇太极觉得八阿哥进了学堂,圣贤书没读,却爱上了种地,一味追求口腹之欲,难免有不学无术之嫌,总归对他们都不好,到最后话风一转,还是选择了从其他的方向引入。
“所以臣想着,种地也是如此,总是要有些有经验的人带领,或许会容易些,大金虽然不擅长农种,正巧,这不就有现成的几万归附之众可以收用吗?”
皇太极听明白了,范文程是希望能从孔有德、耿仲明带来归附的明朝民众,和尚可喜即将带来的几万军民中挑选善农之人,将土地种植的经验先在关外推广开来。
于民有利的事当然可以做,土地增产还能多收上些税,充盈粮仓国库,他自然无有不准。
·
方才听范文程提到了八阿哥,皇太极心念一动,想着有些日子没有听跟随在八阿哥的身边保护他的隐卫们汇报了,于是随意给长庆递了
个眼神。
多年体察上意,长庆立刻领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待范文程离开,长庆弓着身凑过来,
“大汗,跟着一路保护八阿哥的隐卫到了。”
明面上虽然只有额尔赫和阿克敦两名侍卫跟在八阿哥身后,但皇太极是将平安当作储君养的,万万不可能让他的安全出一点差错。
“参见大汗。”
隐卫一进殿中便迅捷利落地跪下去,确实是比偶尔会被平安带偏的侍卫们稳重多了。
“起来吧,”
有些日子没将他叫来问过平安的情况了,其实也是因为平安整日里都在学堂,实在是用不着这些隐卫。
皇太极微阖了眼睛,疲惫道,
“平安最近如何?”
他觉得即便范文程能选出些善于种植的人才,将这些经验推广开来,估计也收效不大,实在是地力受限,再加上自古以来的习惯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
元朝昔日多么辉煌,蒙古人在马背上打天下,却守不住天下,除却对于不同民族的区别对待,助长排斥反抗情绪外,皇太极总觉得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农耕是一个国家的立身之本,草原游牧民族的立国总是短暂的,焉知是否与不重视农耕有关呢?
所以他其实也希望大金能慢慢的转变为农耕为主,因此也觉得颇为头疼。
隐卫站直身体,
“八阿哥今日上午一切如常,按时从学堂散学,午后小憩片刻,便带着两位侍卫去了十五爷的庄子里。”
后面的话他说着却有些犹豫,
“只呆了半个时辰……但八阿哥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盛着泥土的花盆,坐在马上由阿克敦牵着,在街上买了三样点心,现下已经回到关雎宫了。”
皇太极:“……”
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就是隐隐和范文程刚刚的话题对上了,拿着花盆……难道平安也想种地吗?
“知道了,”皇太极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明日这个时辰再来禀报。”
……
第二日
第二日下午平安没有出去,抱着那盆红薯芽,在关雎宫的庭院里和它一起晒太阳。
酉时隐卫按时前往崇政殿,一进来便跪下,不再起身,
“大汗恕罪,奴才昨日看错了,八阿哥拿的不是一盆土,那盆里有一根枯枝,八阿哥抱着花盆在关雎宫的院里坐了一下午。”
皇太极:“……明日再报。”
第三日
隐卫今日格外忐忑,
“大汗,八阿哥今日同昨日一样仍旧在关雎宫里抱着花盆晒太阳,但奴才今日看清楚了,那根树枝应当是活的,是紫红色。”
皇太极:“……”
突然有点后悔给平安放假了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就没点正经事干吗?!
哪怕跑去哪里玩也好啊!
第四日
第五日
……
等到第七日,隐卫的答复仍旧和之前一样,皇太极按着额角,
“随他去吧,只要不身涉险境,若无大事,日后也不必再向我回禀。”
第61章
去城郊阅兵不必再带女眷, 海兰珠留在宫中,但平安跟着皇太极一起去瞧热闹了。
此番参与阅兵的是满洲八旗、蒙古二旗和尚未整编的汉军旗,年后便开始排练准备, 为了宣扬军威,个个都精气神十足。
卯时过半天刚亮,汗王车驾从大清门出发, 在盛京城的正街上缓行出城。
皇太极身骑战马, 着全副披挂行在队伍最前, 诸位贝勒也都提前从城外回到大清门前, 跟随在皇太极身后一并出城。
一众英勇魁梧的汉子们全副披挂, 擦亮的盔甲在初生的朝阳下熠熠的闪着光, 战马上都蒙着铁面。
马蹄踢踏,将领威严, 个个都是猛将气质, 任谁来看,大金这几员猛将到战场上都不是善茬。
可谓是声威赫赫、气势颇隆,不过速度并不算快,选择在正街缓行出城,也有巡行扬威, 特意让百姓围观的意思。
既然是出去阅兵, 不便再带上马车随行, 平安就骑着他那匹矮脚小马, 由阿克敦在前面牵着, 混在巡行的队伍中间。
早点摊子们天刚蒙蒙亮,就已经在街边支起了炉火, 百姓们也早早听到消息在街边等待, 一时间, 民众将街道两旁围得水泄不通,翘首以盼着这支队伍的巡行。
队列最前的汗王不怒自威,头盔之下露出的半张面目叫人不敢逼视,鹰眼锐利,一派雄主之风,身后跟着的诸位宗亲贝勒们也是个个勇武无比。
就是嘛……这里面怎么还混进去了个崽?
小马只有别的马一半高,马背上还坐着一个小孩,这小孩估计也就四五岁年纪,两个加起来也没有牵马的侍卫高,混在巡行的队伍中间,竟然显得有几分憨态可掬。
对于民众的指指点点,平安丝毫不以为忤,他高高兴兴的指挥阿克敦牵马凑到民众身边去,从怀里摸出糖果糕点分给瞧热闹的其他孩子,把出发前海兰珠给他带的点心都分发完了。
普通民众并不知这小“散财童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对于小孩子来说,能分发糖果糕点就是最大方的行为了。
平安长得又漂亮,白白嫩嫩圆乎乎,笑起来格外的讨喜,于是一路上对他的讨论也多了起来。
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便跟在队伍旁边游荡,因着能猜到今日的热闹,早有精明的商贩推着小车在沿路叫卖,平安便指挥着阿克敦牵自己过去一个接一个的看。
看看前方的汗王同诸位贝勒,个顶个的英勇魁梧,面容坚毅,再看看后面缀着的这个小不点,胖乎乎,笑眯眯,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好奇。
这全然是两种风格,一时间围观的群众竟都感受到了一种割裂感。
大金军队勇武确实不错,汗王与诸位贝勒也英勇无比,叫人一见难忘,但他们就是觉得看着这小阿哥一路溜达更有意思是怎么回事?
以至于已经经过的那些路段上的民众,还专程跟着队伍朝前走,只为了看这坐在马上的小家伙,又在对一些什么东西起了好奇心。
卖糖葫芦的小贩先得了两枚犹带着体温的铜钱,小阿哥从怀里摸出来的,热乎的,他梦游一般接过来,再递过去两串糖葫芦。
糖葫芦嘛,寻常人家偶尔吃吃也买得起,待平安走远,附近的人顿时一拥而上,将这一整束糖葫芦抢了个空。
卖糖葫芦的小贩数着怀里的铜钱顿时喜笑颜开,小阿哥真是个小财神爷呢!
平安叫阿克敦把马牵得快些,凑到多铎身边,小声招呼他,
“十五叔,吃糖葫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