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摊前门庭冷落,并非是因为滋味不好,而是因为汤鲜味美,价格也自然比别家略贵些,偶尔来吃一次也就罢了,若是天天来吃,荷包吃不消。
而馄饨摊的老板竟也一时看走了眼,大主顾原来不是夫人和小少爷,而是跟在旁边的家仆,两人各吃了八碗馄饨,碗都在桌子上摞起老高。
吃过饭,他们随即离开集市去了多尔衮府上,布木布泰已经有了身孕,这几日害喜的厉害,连饭都吃不下去,他们特意避过了午饭时间,也免得叫布木布泰看见了更加难受。
多尔衮出征去了,布木布泰因为害喜脸色有些苍白,又是初次怀孕,难免心慌,海兰珠正好将自己怀着平安时的经验传授她些许。
于是趁着姐妹俩说话的功夫,平安从府上寻隙出逃,带着机灵的额尔赫直奔售卖南货的商队。
他走的慢,也不太熟悉路,便叫额尔赫抱着,又从十四贝勒府牵出了一匹马,两人从旁边的街道绕过去,直接在他们盛京落脚的宅子里堵住了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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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名叫王意,是关外的汉人,祖上犯了错被流放过来的,历经几代,混得也算如鱼得水。
范文程有时过来他这里采买些关内来的香料给夫人炖肉用,一来二去,两人也勉强算得上熟人。
范文程将打好的醋放在木板车上,看来是打算长聊,
“怎么会突然问起土豆来?”
“哦,”
王老板想抬手指指两个贵人,却发现前方已经不见两人的踪迹,只好将手略微有些尴尬的抄在袖中,
“那两位像是宫里来的贵人,小孩子突然点名要买什么土豆,我也没听说过呀,啧,关内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范文程盯着方才两人离开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
王意瞧着他沉默,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又问了一遍,
“土豆这东西范先生可听说过?若是关内的好东西,范先生也说给我听听,下次再去互市时我留意着倒些过来卖。”
范文程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明朝皇室便有专司土豆种植的农署,只不过这玩意金贵,普通民众接触不到。
他也是偶然在赶考是听同期的秀才说过,都是十来年之前的事了,只不过听说那东西长在土里,能生出很大的块茎,一时觉得十分新奇,便记了下来。
关外倒是并没有听说有哪里种植,不过八阿哥知道也不足为奇,这东西汗宫里可能有,听说是从海上来的稀罕物。
走商队的人都精明,王意更是眼光毒辣,他说是宫
里的便错不了,听见他这样说,范文程内心便觉得刚才那个孩子是八阿哥的可能已经有了九分。
只不过听说八阿哥从学堂里告了假,原来竟是想偷偷出来逛街吗?
逃学逛街,八阿哥愈发有出息了,看来还是课业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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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意在盛京城里有一座落脚的宅子,距离集市不远,院落不小,方便整支商队在此休整。
带去集市的货物其实不多,大批的货都在这座宅院里,留着伙计在集市上继续售卖,他中午美美切了一斤驴肉下酒,配着从关内换来的蓬莱春,有酒有肉,快活似神仙。
吃罢饭再小憩一觉,才真是做皇帝都不换的好日子。
可能是商人对大主顾特有的直觉,他总觉得上午集市上的那孩子还会再来找他,便叫下人留意着,若有什么人来找他,不论是谁,一概立刻通报。
于是尚且沉醉于梦中的王意,就被下人摇醒了。
小仆叫板凳,年纪不大,才十七岁,瘦的像根麻杆一样,平时并不跟着商队,就在盛京城里看着宅子,有些纠结有些怯,虚着嗓子,
“老爷醒醒,外面有人找您。”
王意顶着一双惺忪睡眼进了会客厅,上午碰见的小孩坐着,椅子高,他人又矮,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悬着扑棱,沉着张脸,没什么气势却显得格外可爱。
旁边跟着的仆人倒是站得挺拔如松,十分有气势。
其实他十分想跟着旁边装作仆人的额尔赫说一声,不要站得这样挺拔,寻常人家没有这样的家仆。
早些时候他瞧着范先生眼神不对,便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孩子果真身份不凡,只是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竟然还是独身前来,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卫。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就是个普通的行脚商人,想要做好生意,什么话都可以放在心里,不多听不多问,方能长久。
王意弯着眼睛笑起来,眼神已然清明,
“贵客到访,敝舍蓬荜生辉,若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和伙计们说一声,我叫他们直接给您送上门去。”
能直接送上门的东西他也不必偷着找上人家的家门,见平安沉默,王意立刻又善解人意道,
“不知小少爷想要些什么东西?”
做生意的人都鬼精,有些话不必多说,时间紧迫,平安也不想再和他周旋浪费时间,直接了当道,
“我要的东西你这里现在没有,但互市应该能找到。”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严肃的神色叫王意看着觉得颇为惊奇,认真说下去,
“名字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长什么样,等晚些时候我画出图来交给你,你便照着图上寻找,若能找到类似的,你拿不准也可以买回来,误买的钱我来出,有多少我要多少,价钱好商量。”
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少爷给他送来的不仅是大生意,更是或许可能的商机,逐利是商人的天性,王意微微一笑,并不再多问什么,
“乐意效劳。”
“我名王意,不知小少爷怎样称呼?”
平安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他顿了一下,
“……我姓安,随便你怎么叫。”
王意点点头,征询他的意见,
“那我便叫您安小公子,商队卖出这些货物还需要十日,待卖完了这批货,我即刻启程前往边城,那么下个月九日,我们还约在此处相见?”
平安同样点头,
“行。”
大不了下个月逃学出来和王老板见面。
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怕海兰珠和布木布泰聊天的间隙想起来发现他不在,引出什么麻烦,和额尔赫立刻便原路返回了。
王意把两人送到门口,瞧着他们骑马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心中却隐隐有些兴奋。
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楚,但并未说出到底要什么,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所云,背后或许有不方便露面的人指点,只好将这么个小孩子推出来做了明面上的人。
待他们送来图纸,若真是尚未流通到大金的货物,自己定能大赚一笔,到时便多买两匹马,再扩充一下商队。
而跟着额尔赫一路狂奔回十四贝勒府的平安,完全没想到王意已经给自己脑补出了一出大戏,全然帮他想好了解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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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时间赶得正好,在海兰珠发现孩子不见了的时候,两人已经把马归还了马厩。
自从上次被皇太极罚过之后,额尔赫就对独自带八阿哥出门有了阴影,但没办法,八阿哥才是他现在的主子,遮掩过了带小阿哥私下出门这么惊险刺激的事,两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瞧见母亲和布木布泰姨母寻过来,平安扑上去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拉住一个,作出一副一直在马厩旁边看马的样子,
“额吉你瞧,十四叔府里的马比我的小马高呢。”
布木布泰如今胎像还不稳,不能骑马,未免她看到自己的坐骑勾起了兴趣,海兰珠随便敷衍过去,
“是啊,等以后平安长高了,小马也就跟着长高了,咱们去你十四叔的花园子里玩。”
平安牵着姨母的手被领到了花园里,布木布泰害喜,不好意思的说想吃姐姐做的糕点,海兰珠去厨房帮她做了,便只剩他们两人坐在石凳上。
月季只要天暖和,便月月开放,红的黄的粉的种成一片,是春天的时候多尔衮亲自吩咐着给大福晋种的花园,天越热,花香越浓郁,枝叶间不时还有蜂蝶起舞。
终于真正的从少女嫁做人妇,如今又身怀有孕,布木布泰浑身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与平安之前在宫里见到的活泼的样子有了些不同。
平安眨着眼睛瞧布木布泰,他知道布木布泰姨母如今有了新名字,但跟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是比之前叫姨母,更多了一层还要叫婶婶的关系。
他习惯了,便仍旧只叫姨母,反正也不算叫错了。
平安瞧着姨母,布木布泰也在看着他。
原先看姐姐怀孕不觉得,如今轮到了自己才知道做母亲的不易。
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微微有一点弧度,便叫她日日吐得口中发苦,嗓子生疼,饭都吃不下去,只能勉强喝一点水,想到他还要在自己肚子里呆上七个多月,便觉得难捱。
可若是能生出来像平安这么可爱的小娃娃,看看那黑亮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像个年画娃娃似的,还如此聪明,也不枉她遭这么大的罪。
看平安一直远远站着不凑上前,布木布泰朝着他招招手,
“平安快过来呀,和姨母一个多月不见便生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