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仍然有兴致开玩笑,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大颗的泪水滴落,在衣袍上洇开一片深色,
“大汗万金之躯,怎能为了我身涉险境……”
皇太极及时止住她的话,仍是有些调侃的意味,
“嗯,你说的在理,那就罚兰儿在伤好之前亲自照顾我。”
方才在狼群之中皇太极奋不顾身的样子早已让她心神紧绷,又乍然见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一颗心又酸又胀,揪着发疼。
海兰珠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孱弱,此生与练武无缘,却从没有一次这般痛恨过自己不能像草原上其他那些女孩一样,同样挽弓拔刀站在他身边。
即便不能与他并肩作战,最起码也能保护自己,不至于让他分神。
“莫哭了,要被兰儿的泪水淹了,”
皇太极温柔拭去她的泪水,三分无奈,其余皆是宠溺,
“若到
了危急时刻都不能保护心爱的女子,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兰儿没有受伤,我便最高兴了。”
“我身强体壮,运气也好,在战场上都次次平安,这点伤算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他轻松的活动身体给海兰珠看,好像全把刚才那蒙医的话当了耳旁风,被海兰珠紧张的捉住手臂,不许他再乱动。
皇太极笑着闪躲,顺势将人搂进自己怀里,顾及着他身上的伤,海兰珠并不敢再动,两人就这样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静默许久,皇太极下巴抵着海兰珠的发顶,突然坦诚道,
“方才吓死我了,还好兰儿没有受伤。”
年少时他也不是没有在草原上猎过狼,年轻气盛时赤手空拳的与猛兽搏斗更不算少数。
只不过那狼冲着海兰珠扑咬过来时,皇太极是真的害怕了,什么也顾不得,只想把她护在自己身后,不被伤到分毫。
海兰珠毫发无伤,方是长生天垂怜的大幸。
方才乱成一团,海兰珠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顾不得换,皇太极为了方便裹伤,上半身便没穿衣裳,现下看着海兰珠笑道,
“兰儿先换了衣裳,待会儿帮帮为夫,稍后我们一起去看那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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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那伤口血腥,不便让小孩子看见,多铎带着平安,索性没有跟进去,两人直勾勾的盯着那匹白马,不叫任何人靠近一步。
“十五叔,”
平安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前世他近距离的面对猛兽都是在动物园里,坐在被层层钢铁护栏框住的观光车里远远望见一眼,即便是亲眼见到了,也并没有什么实感。
猎狼搏熊听起来精彩,若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玩,他方才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我阿玛不会有事吧……”
“嗐,男人受点伤算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比这几匹狼厉害得多……”
多铎把他逮过来胡乱揉搓一顿,语气虽然故作轻松,心里却有点拿捏不准,但想想皇太极这些年在战场上的战绩,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若能被几头狼轻易重伤,皇太极也别当这个大汗了,他斩钉截铁的安慰平安,顺便也说给自己听,
“你阿玛厉害着呢,莫怕!”
马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血液在雪白的毛发上蜿蜒开一串鲜红,骏马有些不安的用前蹄刨地,不停的打着响鼻。
平安蹲在马头的位置,
“十五叔,我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多铎心说我倒是想去,我倒没事,就是怕你看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晚上做噩梦。
他呼噜一把平安圆脑壳,
“再等一会儿吧,刚才你阿玛说让看住了这匹马,看来是这马身上有问题,咱们一起看着放心些。”
话音刚落,他抬头一瞧,几个汉子鬼鬼祟祟的凑过来,看着马的人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连自己和平安都小心着不凑上前,这几个人怎么上来就要牵马?
多铎当即一声大喝,
“干什么的!”
刚才多铎和平安都蹲着,凑过来的几个人可能是没有看见,多铎一出声把他们吓了一跳,连已经牵住的马缰都丢了。
其中领头模样的人反应很快,立刻点头哈腰地朝着多铎满脸堆笑,
“十五爷,我们看着吧,您带着小阿哥也受惊了,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那倒不用,爷没事,小阿哥也没事。”
多铎对这些人不算熟悉,也看不出面生不面生,只是命令是皇太极下的,就算是他亲哥多尔衮现在来牵马都不行。
事情是在科尔沁出的,马是他们从盛京带来的,在尚未
查清原委之前,多铎怎么可能把这匹马轻易的交给科尔沁的人。
“你们退后,离远一些。”
听见多铎这样说,那几个人倒也没有强求,谄笑着连连答应,往后退了几步。
只要无人凑近就好,多铎正待转回身,突然感觉平安拉他的袖子,他弯下腰去,听见平安轻声道,
“十五叔,扣住他们。”
平安方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注意这几个人的行为,趁着那个领头的和多铎说话,几个人还不死心,悄悄的伸手想去摸马背,好在这马不喜被外人触碰,踢踏着四蹄躲开了。
敌众我寡,其他看守马匹的人又都是科尔沁的,多铎同样在平安的耳边放轻声音,
“我就一个人,你算半个,他们有六个,我怎么扣呀。”
眼看着几人转身就要离开,多铎又不顶用,平安当机立断,
“你们几个别走,过来陪我玩!”
他还没有这样说过话,颐指气使的话被他说出来也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为首的那个男人陪着笑脸,
“八阿哥,我们几个粗手笨脚的,怕碰伤了您,待我们回去叫几个女奴来陪阿哥玩。”
“不行,就要你们!”
平安一边说话,一边对着多铎使眼色,接收到他的信号,多铎连忙帮腔,
“啊……啊啊对,就听八阿哥的,八阿哥让你们怎么玩就怎么玩,哪有你们讨价还价的份儿,都过来!”
平安和多铎站在一侧,而另外几个科尔沁的人站在马的另一侧,隔着这匹不知道潜藏着什么阴谋的白马,竟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感。
他们站着不动,那几个来牵马的人也站着不动,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去,多铎就算再迟钝此时也觉出不对劲来了。
只是……科尔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在科尔沁受了伤,原因未明之下,他们竟然还不知道要把马牵到什么地方去。
包庇?
还是今日发生之事分明就是寨桑故意的?
他的手摸上了腰侧的刀,把平安推到身后悄声嘱咐道,
“待会儿如果打起来了你就赶紧跑,一边喊一边跑,找你阿玛去,这一路上任何人都不要信。”
好在还没等对方有所动作,正在僵持之际,满珠习礼从远处跑过来,大老远就扬起声音,
“原来你们在这里,倒让我好找!”
他跑到多铎身边,面色全无异常,
“大汗和阿布一会儿就过来,你们在这里正好。”
多铎神色紧绷,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与满珠习礼拉开距离,朝着面前的几人抬了抬下巴,
“你认识他们吗?”
“谁啊?”
满珠习礼顺着多铎指的方向看去,这几个人很面熟,好像是科尔沁大妃身边的人,但是他又觉得并不常见到他们,有些犹豫,
“你们是……伊吉身边的人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见到满珠习礼,为首的男人带着几个手下走过来,紧绷的僵硬神情松弛下来,笑道,
“正是,大妃听说这马身上可能有些异常,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养马的好手,大妃特意让我们过来帮着看看,许是方才言语上冲撞了十五爷,让十五爷有些误会。”
满珠习礼点点头,
“哦,那你们也站远些,等会儿若发现了什么,一并跟阿布和大汗交代。”
说话间皇太极和寨桑贝勒已经到了近前,随着二人步入,亲卫哗啦啦涌入,将他们一群人连人带马围住。
皇太极来了,多铎心里也踏实些,不必再紧绷的盯着科尔沁几人的动作,只是他回头往身后一瞧,哪里还有平安的影子。
平安哒哒哒跑回他爹身边,并不凑近,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仔仔细细绕着皇太极转了两圈,方松了口气。
行走没有任何异常,也不需旁人搀扶,虽然身上还萦绕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但看着也没有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平安放了心,他爹身体真不错啊!
松的这口气声音有些大,踏实下来的表情也太过明显,皇太极略微惊讶,
这是,被这个小家伙关心了吗?
头次体会到这种被这么大点的小孩关心的感觉,皇太极颇觉新奇,他伸手揉了一把平安的脑袋,甚至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
“阿玛没事,到你额吉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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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温顺的站在中间,可能是人多加剧了它的焦灼,四蹄把地面的泥土翻出一层湿润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