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新爹穿着一身明黄的披挂铠甲,显得格外气宇轩昂,坐在马上发号施令,是平安从未见过的样子。
此次出征,皇太极率领两黄旗,多铎多尔衮带着两白旗,再加上已经被从圈禁中赦免的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共是五旗的队伍。
军队集结完毕,各位旗主也已经准备好了,皇太极冲着城楼上的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潇洒的拍马便行。
五旗军队跟在他后面,马蹄踏起飞扬的黄烟,待到烟尘落定,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直到平安生辰前夕,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他新爹可能是在外征战奔忙,写回来给母亲的信上讨论战局,说些思念的话,全是感情,毫无技巧,已经彻底把他这个崽给忘了。
平安不用看到信纸上写了什么,只需要看看母亲脸上的绯红,就能知道肯定又是些什么酸话,不然海兰珠怎么突然不念了。
前半截写的关于战事的内容,母亲都念给他听了,念着念着声音越来越小,海兰珠的脸也越来越红,平安哒哒哒的溜达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小腿。
他就只有这么高了,这个角度看不见桌上的信纸写了什么,只能等着母亲把他抱起来。
这小子对什么都好奇,又不认识字,也不怕他看到皇太极写了什么,待海兰珠稍微平复了一下脸上的热意,把八阿哥抱起来,
“平安也想看看阿玛写了什么吗?”
平安点点头,他在母亲怀里伸头一瞧,
哦豁,蝌蚪。
没有诋毁皇太极书法的意思,他是真的不认识满文。
皇太极的书信放在桌案上,倒是挺厚实的一沓,看着怎么也得有七八张纸,就是全写的满文,曲里拐弯的字一个接一个,平安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看。
海兰珠把那些书信在桌案上摊开,一直到最后一页,熟悉字体和内容的直接双重冲击平安的眼睛。
诗词要用汉文写才那种独特的韵味,所以在那一张信纸的开头,写着一句斗大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①”
虽然有点夸张,但熟悉的文字内容让平安直接瞳孔地震,他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汉字了,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样的冲击。
看别人的情书是令人不齿的行为,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爹。
平安一下就把头扭开了,也顾不得藏拙了,
“羞羞!”
皇太极对汉学有些研究,谁知道会不会也有些作诗的天赋,他怕再多看一眼,把自己好不容易长的几颗牙给酸掉了。
海兰珠一愣,平安现在说话还不太利索,说话不会拐弯,经常是两个叠字一起往外蹦,阿玛额吉难度太高,从来说不成,只会模糊的发出一些简单的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意思。
今日也是如此,他看着皇太极的信,突然说羞,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看懂了信中的内容。
她从来不记得有让八阿哥接触过任何文字,而且一个一岁的小娃娃,能看懂汉文诗句,是不是好像不太对劲?
不等她再说什么,怀里的小娃娃扭了扭转过来冲着海兰珠,伸出食指轻轻在自己软乎乎的脸蛋上扒拉了两下,
“红红,羞羞
!”
原来是说自己脸红了,所以羞,这个确实是教过,海兰珠松了口气,恢复了笑容,把八阿哥软乎乎的身体搂进怀里,
“嗯,额吉羞羞,都怪你阿玛!”
平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顿觉不妙,他赶紧往回找补。
毫不夸张,他当时脑子都转冒烟了,从没有一刻这么佩服自己的应急反应能力,看到把海兰珠糊弄过去了,才终于大松一口气。
可千万别让母亲以为他是神童啊,神童的童年都是不快乐的,他要做一条快乐的小咸鱼!
·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外征战的军队们尚未回归,而八阿哥的生辰却已经临近了。
军队在外,大小事项一切都不应铺张,所以八阿哥的生辰庆典,本打算就只是在后宫里小小的办一场,请些女眷热闹热闹。
七月初六,内务府提前过来关雎宫布置,正在往偏殿的门廊上挂红绸的时候,额尔赫急匆匆的跑进来,
“总管稍待,大汗回来了。”
消息是一层一层传进宫里来的,只不过额尔赫消息灵通,送信的正黄旗士兵才刚进城,他就听到消息了,急匆匆的便往关雎宫来报信。
内务府总管更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什么意思,虽然不知道战事进行的如何了,皇太极既然从战场上快马回宫,那八阿哥的庆典自然是不能随意操办了,肯定是要怎么隆重怎么来。
他就说海兰珠福晋这样怠慢八阿哥的周岁庆典是不行的。
整个宫里,也只有海兰珠福晋对自己母子的盛宠不以为然,竟然打算把八阿哥的周岁庆典这样的大日子,随随便便就过了。
还好他早有准备。
不过再过一日庆典就要开始,时间已经十分紧急了,内务府总管已经顾不得要先去跟海兰珠福晋请示,抓着额尔赫道,
“你去通报给福晋的时候顺便帮我说一声,奴才先告退了,得再去筹备些东西。”
此番征战的目标是漠北蒙古,战事很顺利,过了七月天气转凉,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正好转到南边去,也不必再大张旗鼓的搬师回盛京。
故而皇太极点了亲兵数十人,在军队开拔时稍微绕了一点路,准备顺路先回一趟盛京,帮八阿哥过了周岁再说。
多铎听说他是为了参加平安的周岁宴,也闹着要随同回去,只留着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继续率领军队前行。
赶在酉时城门关闭之前,两人正好抵达盛京城。
听到消息,海兰珠带着八阿哥早已在大清门等待。
看着站在门口翘首以待的一大一小,哪里还顾得上日夜兼程的疲惫,仿佛这一路上的奔波都是值得的,皇太极又用力挥动马鞭,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匹骏马高高扬蹄,又重重落下,海兰珠眼前一花,自己已经被一个满是汗水和尘土沾染的怀抱拥紧了。
皇太极大步走到她面前,几下把披挂扯掉,将海兰珠用力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畔,轻道,“兰儿!我好想你!”
气势很足,但其实声音很轻,皇太极到底还是稍微顾及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怕多铎听见,情话只敢贴着海兰珠的耳边说。
男人身上因为来往奔波全是汗和土,但海兰珠丝毫不嫌弃,心中全被酸涩的爱意占满了,已经两三个月未见,薄薄几张信纸,怎能如数寄托思念,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平安奔过去搂住多铎的脖子,“啊啊!”
不是,错了错了!
“叔……叔叔!”
叔叔别看了,平安也想你!
第27章
在大清门前当着这么多亲随侍卫的面, 平安没管自己的阿玛额娘,头一个就叫了自己这个小叔叔,可给多铎长足了面子。
要不是皇太极不允许,他真想把平安抓回府里去跟自己睡一宿, 反正他跟海兰珠缠缠绵绵, 估计也没空管孩子。
平安这小子还挺有良心的, 也不枉自己专门跟皇太极请求, 要跟他一起回来给八阿哥过生辰,把亲哥都丢下了。
生辰礼他早已经准备好了,但看平安这么乖巧, 多铎觉得今天先给一份见面礼也挺好的。
他从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是他缴获的战利品, 瞧着不错就留下了, 此时悄悄给平安揣在兜里,
“拿好了,别被你阿玛额娘发现。”
平安:“啊?”
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呀, 夏天的衣服轻薄, 他根本没地方藏好不好?
多铎在外面征战,不想着竟然在蒙古支援的军队里遇上了满珠习礼,两人前脚在盛京分离, 没想到还没过两个月,又在蒙古草原上重逢了。
关系自然是更上一层楼,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只不过纠结着两人的永恒命题, 仍然是平安到底最喜欢谁?
谈到这里, 总要酣畅淋漓的打一架才痛快。
出去这几个月多铎收获颇多, 迫不及待的想跟平安分享,两人凑在一块儿,侄子搂着叔叔,叔叔搂着侄子,亲得不分你我,谁也不愿意分开。
直到晚上,皇太极留多铎晚上在关雎宫吃了一顿饭,到了宫门下钥的时候,他才终于恋恋不舍的回了自己府上。
送走多铎,平安吧嗒吧嗒的自己溜达回内殿,往床上一趴,把多铎给的匕/首在枕头底下藏好,然后又爬下床,准备也过去讨好一下亲爹亲妈。
毕竟刚才在外面叫了多铎,他总要一碗水端平嘛。
阿玛和额吉的发音,不应该是他这个岁数的孩子能做到的,平安决定,不管皇太极和海兰珠能不能听得懂,今天晚上过去后就先简单叫个爸爸妈妈。
然而两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平安刚走到正殿,就被守在门口的长庆一把拦住,这位平素皇太极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长,此时笑得有些怪怪的,
“这么晚了,阿哥怎么出来了,奴才送您回去睡觉好不好?”
平安:“……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