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先到这里,吏部拟一下降臣的官阶,就按照咱们方才说好的升半级来,洪承畴和祖大寿二人之位先不定,之后再议。”
三言两语把书房里的旁人送了客,皇太极抬头瞧还站着的傻儿子一眼,
“现在能说了?”
平安“嗷”一声扑过去,扒着皇太极桌案的边缘,
“阿玛阿玛,有人偷渡怎么办啊?”
“偷渡?”
看着皇太极面露疑惑,平安才反应过来这个词太现代了,他立刻从脑海中扒拉出来方才两位参政的用词,
“流民,偷渡就是明朝的流民跑过来了,商队里的人传信,说看到有流民进了我大清国境。”
还当是什么大事,皇太极笑起来,
“进就进呗,不然我派人守着边境防线,五尺一个手拉手,让他们把和明朝接壤的地方都围起来?”
平安:“……”
爸爸,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在开玩笑?
平安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表述有点词不达意,又仔细解道,
“阿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南边的流民就这么偷偷跑过来是可以的吗?”
皇太极点头,
“当然,跑过来的人越多越好。”
平安被他整懵了,若是流民当中有细作怎么办,怎么能任他们在边境线随意穿越呢?
他感觉脑袋里装了一团浆糊,却发现皇太极还在笑,他爹把他拽低,撸一把他的圆脑袋,
“平安啊,我的傻儿子,只听说过明朝防我们入境捣乱,没听说过咱们防汉人的,阿玛方才还在跟你几位先生商讨礼待降臣,若是流民入境一心归附,能编定户籍课事农耕,自然是越多越好。”
平安:“……”
好家伙,突然忘了,蛮族竟是我自己!
皇太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一边翻看着那封信件一边道,
“边境线那么长,若是要派人守着,光养着这些军队便养不起,边城混乱,又添互市,常有两边私下的人员往来,近年来明朝流民归附愈发增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平安这会儿一半晕乎一半明白,关外人丁稀少,关内的流民过来后可以从事农耕,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这部分他明白了,但总觉得由着流民往来有些隐患,
“那如何分辨流民是真正的农民,而不是细作呢?”
皇太极将信纸重新叠好,抬头看他,
“今天怎么这么傻,你自己想。”
这怎么想,平安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他宁愿明天再去开发一条出海的新航线,也不想思考这种政治问题,政治太复杂了,哪有一心赚钱快乐。
平安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摇头,
“儿臣想不出,求求阿玛告诉我吧,求求阿玛了……”
臭小子又往地上滚,这个高度正好,皇太极曲指敲敲他的额头,
“很简单,只要把入籍的权力控制在我们手里,想要归附的流民自然会自己找上门来,到时候核查身份不就很简单了吗。”
这个意思是……偷渡产业链?
看着平安的神色,皇太极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每个边城中总有那么几个人牙子有能通关外的‘路子’,只需要咬牙花上一笔钱,办一个关外的假户籍,便能得到大片的良田,养活要濒临饿死的一家人。”
平安战术后仰,
爸爸,你心好黑,不仅要骗人出关开荒种地,还要敲上一笔。
有人帮忙自然比自己摸索着出关要容易,关外的温饱生活就在眼前,咬牙花上一笔也算值了。
假户籍其实是真户籍,又添了人口又多了人种地,政治家果然恐怖。
“阿玛早就知道?”
皇太极点头,
“原本也是一直都有的,但如果能被你商队里的人发现端倪,只能说明最近想出关的流民更多了。”
他笑着将刚才的信件
还给平安,连带着那封顺带呈上的折子,
“这是我们平安的功劳啊,互市交易之物最能看出经济水平和社会状况,中原连年饥荒,生活困苦,而关外富庶,吸引着无数流民归附。”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经济辐射人口效应,经济发达地区能吸引源源不断的劳动力涌入,再反哺经济,实现良性循环。
如今关外的富裕吸引了流民归附,那是不是证明这些年他在关外的建设还算不错?
平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能耐,他拿手指着自己,
“我的……功劳吗?”
皇太极只觉得平日里机灵得不得了的崽今日格外的傻,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嗯,阿玛多谢平安,关外能有今日盛景,我儿功劳最大。”
第115章
平安晕晕乎乎的被皇太极夸了一通, 翻开手上的奏折,看到上面已经有了批红。
都没看见他爹是什么时候批的,最末的“阅”字龙飞凤舞, 后面还跟着一排小字,大意是原职位不变, 给整个商贸司所有的官员同涨半级官衔, 相当于现代的升官不加班。
因为古代商为末等的观念,商贸司原本除了承政之外, 所有官员的官阶都比六部同等职位的官员低上半阶, 现在涨回去就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同六部地位的平等。
还有如此好事?
平安傻乎乎的扬起脸,
“多谢阿玛, 儿臣明天就去再开一条商业线,一定努力纳税,给国库挣钱……”
今天的儿子真的有点傻, 皇太极笑出了声,
“倒也不必如此拼命, 我儿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原本整个下午都是要和大臣们探讨降臣安置的,但中途被平安打了岔,再把大臣们召回来也不太好。
现在才刚申时半, 要是这就早退的话又有点太早了,于是皇太极想了想,打算把这个问题拿来问儿子,
“若有一个人还算是有能力, 但意志摇摆不定,曾经一叛两降, 且你期间多次招揽他无果, 最后一次还是不得已才降的, 平安还会重用他吗?”
平安抱着他的宝贝奏折,
“先降后叛然后又降了吗?那还是别了,能背叛一次就能再背叛无数次,这样的人怎么敢再用。”
这么说太绝对,他稍微找补了一点,
“虽然不至于说一次不忠终身不用,但若是儿臣,大约只能给一次机会。”
皇太极不置可否,只是又问道,
“那若是此人在民间或朝中有一定威望,又当如何?”
没有无缘无故的问题,估摸着这人便是这次的降臣之一,平安斟酌一番,
“儿臣觉得,或许给个虚名,然后就放在那里,不必再管他了?”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
这几年书房里呆着不算白听了,儿子的想法和自己的心意正好相符,也算他们父子间的默契吧。
这个结果甚合心意,皇太极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而提出一个诱惑,
“后日谷雨,去看祭海吗?听说海边渔村年年都会举办祭拜仪式,荣成石岛每年的祭海都十分热闹,就当是走谷雨踏青了。”
“要要要!”
平安疯狂点头,当然是要的,出去玩出去玩,春天就是郊游的季节嘛。
于是皇太极直接薅着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微笑道,
“要就回去叫上你额吉,咱们微服去海边,今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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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海仪式对于渔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祭祀,几乎是谷雨前一个月便要早早开始筹备了。
谷雨时节,丰盛的祭品送进海神娘娘和龙王庙宇,渔民们虔诚进香,向海神祈求这一年的海上活动一帆风顺,鱼虾满仓。
这个活动是渔民们自发举办的,举全村之力,又吸引到了周边的村落,进而衍生出庙会等热闹活动,在民间滨海几乎像是一次小型的春节了。
此番是微服出游,没有那些繁琐的仪仗,仅仅只在暗处安排了亲卫保护。
三人换上寻常的衣服骑马行路,一路穿乡走野,边走边玩,入夜便投旅店,倒真有那么几分寻常人家春游踏青的意味。
一路行在乡间,自然美景呈现眼前,冰封一冬的河流消融,野草蔓生,柳梢含绿,兰花报春,真是好一幅蓬勃春景图。
头顶海东青不时盘旋长唳,平安纵马于前自得其乐,偶尔回首望见父母二人执手相携,只觉人生美好不复何求,惟愿年年岁岁共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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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郊游回来后,给降臣们的官职安置也已经拟定完毕,降清后,皇太极对这些官员们的态度展现出了明显的不同。
半数降臣仍给原职,半数降臣能升上一级受到重用,连一叛两降的祖大寿尚还许了一个表面风光的官职,但对洪承畴的态度,便明显有些不那么友好了。
平安如今也是有自己的兵马的人了,洪承畴是名将,未定官职时平安常邀请他一起去看自己的私兵演练战术。
昔年天命汗宠爱多铎,十三岁便以其为正白旗之主,如今平安也到了差不多的岁数,不只需要在民间发展声望,也该有些军队的支持了。
可如今八旗已定,规制上不能再多出一旗兵马划给八阿哥,松锦战后,皇太极便从两黄旗中各划出十五牛录置于平安名下,也便成了目前无名无份的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