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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完结+番外 (宣蓝田)


  这头一仗赢得毫无悬念,东城头上的观战兵轰然沸腾,叫好声如雷。
  老将们半晌没散去,脸色难堪。
  观战兵看的都是热闹,看不出多少门道,他们这些戴着千里眼的老家伙不同,眼力好的,甚至能看清每个兵背后的营旗是什么色儿。
  久久不见殿下作声,司老将军只好先招呼了声:“伙房号响了,诸位先回营吃饭罢。”
  话方落,却见殿下铁青着脸喝了声:“廿一!令所有亡兵不准回城,先在城下清点名籍,死得稀里糊涂的、没在雷响之前跑上坡顶的,全遣出前军,滚回去做伙头兵——前军不留这样的窝囊种。”
  怕什么来什么……
  几个老将军窘迫地互相望望,不敢顶着风触殿下霉头,各个面有悻色,跟着司老将军下了城楼。
  等江凛回了主帐营端起第一碗饭时,晏少昰才回营房,他摘下沉甸甸的臂甲,便似解下了一层镣铐,整个人的气质都松垮下来了。
  他眉眼中带着倦意,却还是凑了声笑:“教你受累了。”
  江凛问:“这不是赤城精锐,也不是边兵,这是什么兵?”
  他信边军的素质,上过战场的兵不该是这副样子。即便狼嚎声骗得过他们,红营也不该因为漫天的火箭乱了阵型;就算火箭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再之后遇石阵覆顶,红营也不该仰着脸还骂,他们该躲,该藏,做什么都好,必须要保存力量,争取还击的时机。
  袁焕带着的这队人,从头到尾样样都是不及格。而他这头也没好太多,不过是一步步占了先机罢了。
  这不是边军。戍过边的兵,对生死总该是敬畏的;亲眼见过同袍兄弟的尸首砌作三座尸塔的兵,不会是这么一帮蠢货。
  晏少昰一点头:“那是京大营的。”
  京中六大营都是天子护卫,上马关原本戍兵只有三万,后头补的兵马却都是从太原和承德补过来的,皇上去岁点兵之时可没动京大营。
  江凛一瞬间翻过了这个扣儿——校尉,都头,六七品的小官,还都是武散职,挂个官名领俸禄的。无圣旨却能跑到边关来,必定是父兄在军中身居要职,把他们安排了进来。
  晏少昰的顾虑比他更深一层。
  二十年无大战,朝堂上的文武官员要是分开列队,队伍能差一丈长。
  难得遇上这么一场大仗,整个北六省,许多将门子弟都被填塞进了军营中,身侧有武艺高强的家兵跟着,只等着立功。袁焕是其一,却不是唯一。
  “殿下是让我得罪人。”江凛笑了声。
  晏少昰见他眨眼间想了个通透,旁的不多说,举杯敬了江凛一杯酒。
  他是皇子,是父皇钦点的主帅,更是下一任皇帝的嫡弟。做主帅,可以严厉军纪,可以不怀柔,却不能担上“苛待功臣之后”的恶名。
  皇族与世家,是永远不会拧成一根绳的。
  今日随他站在城楼上的老将军,他们底下的子嗣、旁支无数,往各营填补几个孙辈进来,是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若明明白白断了各家子孙封侯拜相的路,叫将门后继无人,相门的功爵断了承袭,还谈什么忠心耿耿?
  可这些窝囊种拉帮结伙,败坏军纪,是最该除的恶瘤。
  这回有袁焕之流贪功冒进,在人前出了大丑,倒是给了他一个借机发作的由头。
  “小事儿,您多礼。”江凛以茶代酒回了一杯,也不在意这事儿,只觉得这一巴掌刮在那群小军官脸上,刮得痛快极了。
  这群打小养尊处优的人间富贵花,大概都觉得自己能骑马会射箭,上了战场就是常山赵子龙了。
  只是打得太膈应,让人恼火。江凛不客气地说:“下一场,我要精锐。”
  晏少昰:“备好了。”
  他俩胃口都不小,半桌酒菜刚下肚,几个老将军就领着人来兴师问罪了。进了门,冷冷淡淡道一声:“萧校尉也在,正好,有点小事与你说道。”
  袁焕鼻青脸肿地进来,沉甸甸一个头磕地上。
  “末将无能,输了头阵,没能给殿下挣回脸面来!我知吃了败仗是大耻大辱,可我今日就算拼着再丢一回人,也要为同营的将士讨个公道!”
  说罢,他又是沉甸甸一个叩头。
  “末将状告萧校尉是个小人,他虽有奇谋诡计,却无敦仁之心!当着两军几百将士的面,公然违拗军令,残害同袍!致使我方将士一十二人被抬下了场,生死不明,红蓝两营将士都可作证!”
  营房中无人作声。
  司老将军咳了声,打了个两不沾亲的马虎眼:“将士勇悍是好事儿,只是不该用石头……萧小将军怎么说?”
  一群老将军目光沉沉地落到他身上。只见那小校尉木着脸,似被这当头棒喝问得吓住了。
  袁焕冷冷一笑,见殿下也无为萧临风出头的意思,刚要罗列下一条罪状,告他个彻底不得翻身。
  正张嘴。
  “吓傻了”的江凛乜他一眼,端高自己手里那碗快凉了的汤,一口一口喝干净了。借着碗沿遮掩,冲他露了个口型。
  ——废物。


第241章
  “你!”
  袁焕心口的血全翻滚着沸腾了,被石头块砸青的每一寸皮肉都叫嚣着要把这小东西弄死,咬牙切齿斥道。
  “殿下,他残害同袍,按军令合该杖毙!杀了他也不算冤枉!”
  司老将军一皱眉,往回收了收话:“未免莽撞了。萧小校尉头回点兵,不知钝石伤人也是应当,按军令,罚三十军棍足够了。”
  旁边一位黑脸老将也有嫡孙受了伤,听见这话目露不悦:“袁小将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咱们领兵的当有宽厚敦仁之心,什么计啊策的,自己人练兵,总不该罔顾人命呐。”
  江凛端着碗,又盛了一碗汤,没吭声。
  几位老将军瞧瞧二殿下眉眼,脸色不好,知道二殿下那头疾又犯了,不好逼得太紧,却也得等殿下给个结果,坐在营房里无声地僵持起来了。
  不多时,伤兵清点完了。王太医领着几个医士,满头大汗,候在了营房外。
  “伤了八人,五个踝骨挫伤,因山路不好走,跑得太急,闪了脚。两个盾兵扭了手腕,还有一个断了腿的……是叫袁校尉的马踩断的……别的都是些小伤,用点膏药揉揉化开淤血,半月立好。”
  崴了脚……
  袁焕怒瞪着王太医:“都说大夫医者仁心,你个老大夫怎平白替他说好话?那么多伤兵都见了血,怎么是小伤!”
  王太医无奈:“我是疡医,若非伤筋动骨,在疡医眼里都是小伤……”
  大帐里一片死寂。
  尤其是袁家来给嫡孙讨说法的那位老将军,不敢置信地怒视着袁焕,活像被自己的亲孙儿抽了一耳光——分明是袁焕顶着一面门的伤,求到了他帐内,说他营里十几个兵士被石头砸得生死不知,叫人抬回城的,竟然是崴了脚扭了手腕?
  晏少昰总算有心情咂了一口茶,假惺惺说:“虽说,萧举人是我看中的英杰,但我也不偏袒他。诸位看,按军令该罚多少棍?”
  ——偏心偏到咯吱窝了,您这话是真的假。
  司老将军算是听明白了,敢情人家萧校尉心里都有数,砸石头也不是奔着人往死里砸的。
  他自家子孙出息,没掺和进这丑事里,见几位老将都面有讪然,司老将军笑着打了个圆场:“原是个误会。”
  江凛放下碗,冷冷淡淡一句,又似一耳光刮在老将脸上:“怕伤亡的演习就是演戏。一场军演中允许百分之三的死亡率,低于这个数不必苛责——我倒觉得,袁小将该谢我才是。”
  他话锋一转,手肘撑在双膝上,仗着一坐一跪的高度差,冲袁焕挑起一个衅笑。
  “崴个脚、扭个手腕就能退出前军,去伙房吃香喝辣,总比提着脑袋上战场给蒙古人润刀来得好。”
  几个老将军喉头堵血,那真是脸色发青,胸口钝痛,恨不得咣咣呕他二斤血,却死活对答不来。
  袁焕气得跳脚:“偏你牙尖嘴利!怎么我上战场就是润刀祭旗?想我也是三岁扎马步、五岁握弓的兵才,二十年练武不敢怠惰一日,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给敌人润刀的窝囊废了?”
  “住口!还敢胡搅蛮缠?”
  他家那位老将军蓦地举步上前,狠狠抬袖甩了他一巴掌。
  袁焕整个人愣在当场:“爷爷你打我干什么呀!明明是他……”
  老将军铁青的脸上浮现暴怒:“滚!滚出去!谎报军情,给我拔了他的盔甲,拖回营!回头收拾你!”
  晏少昰端着个茶盏静静听着,也不作声,等着袁老将军收拾门户。
  等人吵吵嚷嚷散尽了,他唇上的血色又褪了一层。
  他一侧的太阳穴周围,还有印堂上有几个细小的血点,是针灸的孔。江凛几次进他的营房,总是看见太医在给他施针。
  不知是什么毛病……总头疼不是好事。
  江凛略分了丝神,就被二殿下捉住了视线。
  晏少昰问:“上午这头阵,可还有什么纰漏?我看出几样,但用千里眼看出来的,总不如你身在林中感受分明。”
  这可太有的说了。江凛立刻道:“最差的是执行力,都说军中令行禁止,我看也不过如此——将军下令,到校尉领命,再到小兵接令,变换阵型,这段反应时间太慢了,甚至一刻钟都整不好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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