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算炮弹和火药呢,算上这分量更带不了几门炮了。”
算是有点议事的苗头了。
晏少昰总算出了第一声:“明睿,你说呢?”
军师陆明睿,师承当世的“王禅老祖”,他这师门往上倒千年,是从纵横派分立门户的,鬼谷子是其祖师爷。
陆明睿去年刚出师,就被殿下提溜来了边关,在这之前,边关门朝哪开他都没见识过,算是纸上谈兵的佼佼者。
“如此,我方一兵未损,可敌人再想出关,得先排了这层雷。”
将军们都愣住了,立刻拊掌大叹:“嗐呀,我怎么没想着呢!”
陆明睿听出话里意思,立刻改口:“应一段一段地掘壕沟,埋雷,壕沟还能断马腿,十道壕沟,即是断了十遍马腿,马术再精的骑兵也得踮着脚走。”
“敌兵再想出城,骑兵是出不来了,只能改换工兵步兵,先出城来排雷填沟——此时咱们的重盾兵弃盾握刀,轻骑不变,则成了骑步合围,正面迎上敌方的步兵,还怕不能杀个痛快?”
这俩纸上谈兵的凑一块去了。
将军们冷哼:“你两千个雷,雷线能排多长?敌人派骑兵分东西两路,绕道合围,岂不是把你们反包在雷圈里了?”
这倒是。陆明睿一时半会儿没想出对策。
江凛低沉道:“那就在他们合围前,重盾兵弃盾弃甲,轻骑抓着盾兵一齐上马逃,马匹休息已久,负两人跑个短途不是问题。”
“回营后,迅速推出火炮,重返战场。等敌营的步兵跳下壕沟排雷填沟时,火炮隔着几里地,连人带雷把他们炸个干净。”
将军们傻住了。
主动扔了重盾,卸了甲,换杀了一群小喽啰兵,说值也不值,说亏倒也不算亏。
毕竟被炮轰过的盾甲也都成了废铁,敌人拾来无用。从伤亡人数来说,确实是己方胜了。
第223章
江凛在墙纸上写:“此一战,开战前两方士气均等,赋值为5。战后,敌败我胜,士气变为6:4,我方战意提升一格,敌人士气衰落一格,回营整顿。”
“我方盾甲损失1,可即刻补足,敌方兵数损失3,不可再生。”
众人:……
跟小孩闹着玩似的,是那种一边让人觉得滑稽,一边又忍不住往下听的小孩游戏规则。
半晌,有人结舌问。
“那敌人要是不出城呢?左右他们是守城方,死活不出来,打定主意闷头死守,什么火雷壕沟岂不都成了无用之功?”
陆明睿笑道:“不出城更好,若是壕沟挖得深长,能连上护城河最好,咱就能顺河派一路小兵潜入敌城,立刻能直捣黄龙,成里应外合之势。”
江凛补了一句:“也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站在城下,虐杀敌方战俘,敌不出战,则士气减1。等士气减到头了,围城必胜。”
将军们顺着这几个步骤想了想,又斥一句:“……黄口小儿,说得轻巧。”
声调却没之前有力了。
江凛站这儿一刻钟,听了三遍“黄口小儿”,他也不恼,微微一笑。
“此法,就叫做兵棋推演,是一种精妙绝伦的布棋法——诸位好玩象棋,可知象棋有多少种走法?”
陆明睿是棋道行家,不作多想,便答。
“第一步有四十余种走法,但实用的起步,两只手数得出。”
“性情刚猛的,起炮在中宫;保守的,起手飞相或上仕,先手变后手,步步后应;又有小兵探路,起马、过宫炮之属,说是千变万化也不为过。”
江凛点头:“若说象棋千变万化,那兵棋推演,每三步内都有千变万化。学通以后,可将天时、地利、人和、时局,通通算进棋中,将兵法谋略变成一道道术算题。”
自进帐后就没换过表情的陆明睿,终于露出了目瞪口呆的傻样子。
江凛回身道:“一套兵棋系统,需要海量的数据支撑——比如风雪拖累行军速度,大雪、中雪、小雪对各兵种的拖累该分别赋什么值?得在实战中测算,但只要能精确赋值,就能提前预测行军速度。”
“前军需不需要放慢速度等待后军?两路出兵,左翼大军走沙地,右路走林地,碰头的时间会差多少?几时几刻能合围成功?以敌人行军速度,容错时间在多久?全能算出来。”
“兵谋靠谋,需得培养出神乎其神的奇才,盼着这奇才有天助,有神通,盼着他这辈子别出一回错。”
“而数据靠算,需要一大批长于数算的文吏,但只要算出赋值,列好公式,实战中按实况代入赋值,就能预测我方胜算有多大。把所有低于八成胜算的排兵方法都舍掉,剩下的,都可以一试。”
将军们总算不说“黄口小儿”了,结结巴巴。
“你这,纸上谈兵……”
“小萧!”一位老将军截断诸将的话,沉沉喝了一声。
“老夫听不懂那些虚的,也没学过数,不会使算盘。饶是你纸上谈兵,能说服我们几个老家伙也算是你的能耐,我只问你:此战咱们败得惨,若你在上马关做帅,你当如何?”
“但凡你说得有理,老夫当即奏请殿下号令全军大将,就按着你这书,从头儿学术算去!”
话说得重,掷地有声。
江凛转头去看二殿下。
晏少昰微微一阖眼,又睁开,肖似一个点头。
头疼得厉害,他有点恍惚,迷迷糊糊看错了人,江凛的身形渐渐和唐荼荼合到了一处去。
他想,让他们这样的人立威,立住脚,真是一件轻巧事,只要露出三分所长,就能取信于身边人。
江凛前日来了军营,落脚后就推演过这一战了,闻言不慌不忙,踩着沙盘站到了上马关模型前。
“倘若是我,我会叫一小股炮兵推炮出城。”
老将军沉声问:“那不是出去送死吗?”
江凛低着头,短|枪尖在沙上划了半个圈,是以上马关为中心、火炮的最远射距,他道:“这是火力支援的有效范围,火炮射距最远四里地。”
“元人几万骑兵大举进犯,动向只会有两种,其一,趁着咱们上马关城门大开,攻进来;其二,两翼回包,绞杀外边一万五的兵。”
“顾及城中将士和百姓安危,我率这小股炮兵出城后,立刻关城门,最坏的结果是多牺牲这一小股炮兵,是也不是?”
老将军点头。
江凛:“假设元兵按动向一行进,几万骑兵越过咱们在外那一万五的兵,直接来攻上马关——元骑兵带刀负甲,以最快的马速疾冲,冲过这四里地需要半刻钟,也就是说,在这半刻钟内,城墙上下的火炮兵都可以不休止地开炮,消磨他们兵力。”
“以我军炮兵的攻击力赋值,这半刻钟,足以消耗敌骑兵三分之一,元人攻不进来。”
“而城外的一万五兵马,就有了足够的工夫重新整顿,立刻折身回护主城,我方反而成内外合围之势,叫元兵落于被动。”
将军们又愕然呆住。
这意思是……
看到敌军几万骑兵大举冲向上马关的那一瞬间,就能确定元人只是佯装攻城了,意在诱我军关死城门,将在外的一万五兵马彻底送上了绝路,好供他们慢慢消遣。
元人那大帅不是蠢货,自然不可能光带着骑兵来攻城,以肉体凡躯来扛火炮,背后还要扛一万五的将士反打。
只是他们几万人的骑兵阵仗太大,马蹄踏起黄尘滚滚,如黑云压境一般,毫无征兆地覆顶而来,谁敢留着城门不关等他们来?
万一城破,那可是整个上北路失守。
孙副帅下令关城门,在场每个将军都亲耳听见了,无人有异议啊!
此时经一个小辈一点,如醍醐灌顶。
那老将军哑声问:“带出城的小股火炮兵,又是何用?”
江凛枪尖向前划出一线。
“做好全员牺牲的准备,向前推进——因元军选择了行军路线二,回围我方在外的一万五攻城兵——则此时,我方城下火炮兵向前推进,紧随其后,炮里装填土弹,土弹轻飘,填药少,不炸膛,能连发,射程四里富富余余。”
陆明睿双眼锐亮:“为何是土弹?”
江凛:“土弹落地炸开,几乎伤不着人,对元兵造不成伤害,但土弹炸开后的气流却能震起漫天黄沙。”
“骑兵最怕视线受阻,沙尘滚滚之时,元骑兵不敢冒进,我方一万五部队中落在后头的残兵,没准能借着风沙掩护逃回来——哪怕逃不回来,也能拖住元骑兵的速度,等着葛、晁二将整好队,黄沙散尽的工夫,足够二将率大批精骑反打回来。”
江凛淡声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从军者,穿上甲的那一刻就得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死前多杀几个敌,死得就不冤。”
那老将军心痛地捶了下胸口。这话,说到心坎里去了。
等前头的二位小将整好精骑队伍,早迟了,几千残兵对上十倍之数的敌,死得惨哪。
听江凛几句点破那日战局,晏少昰头疼得更厉害了,出声前匀匀入了一口气,怕声音变调。
“你继续说。”
江凛:“即便我方城门紧锁,城墙上的火炮根本轰不到地方,我也会令城头的火器营全员开炮,轰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