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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完结+番外 (宣蓝田)


  不消她说,玄机居士自己也看得到。
  玄机居士气极反笑,瞪着怀里的人,斥了声:“……鬼东西。”
  骂人的声音总算不甜蜜了。
  二更初,第一重宵禁开始,临着宫墙下的中城十二坊严进严出,过路马车全要搜检。
  里坊门楼上的宿卫老远瞧见几匹骏马,横冲直撞地过来了,后边跟了辆跑得快要起飞的马车。
  宿卫正惊疑不定,马上人手举令旗喝道:“二殿下府上亲随,速速开门!”
  宿卫眯眼去瞧,大吃一惊:这是急讯旗,消息一般是直接送入宫的,哪怕宵禁以后,京城一百零八坊皆可畅通无阻。
  于是从城南到兴道坊,往常半个时辰的路,愣是一刻钟跑回来了。
  芙兰跪坐在马车上,把唐荼荼抱在怀里,不停地给她揉搓双手和胳膊,始终搓不热。
  这丫头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唐荼荼哆哆嗦嗦说:“真的不打紧,我以前练过冬泳的……还有驾车的大哥别着急,跑慢点,万一路上撞着人……”
  没人理她,都催命似的往殿下府里赶,还有影卫早一步回去准备大棉袄子,备热水、烧地热了。
  接到信儿的时候,晏少昰刚睡下,匆匆披衣而起。
  唐荼荼暗恼自己身子太好、脑壳太硬,没有身娇体弱地晕个彻底,她才刚坐上马车,便在芙兰焦急的呼唤声中醒过来了。
  这会儿全身湿淋淋的,成了落汤鸡,裹着张毯子保暖,还是被影卫扛进来的,着实不太体面。
  见着二殿下,唐荼荼挤出了个苍白的笑,右手从毯子底下钻出来,张开五指举到脑袋边,僵硬地摇了摇。
  “嗨,今夜月色不错……我来做个客。”
  她头发是散的,结成绺又缠了结,赤着足,两只靴子全在游泳时蹬掉了,怕灌进水去。驻足这么片刻,脚底就聚了一滩水,活像只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水鬼。
  晏少昰瞪她三秒,怒道:“来人!传府医!”
  ……
  芙兰跪在堂中,哭丧着脸道:“我真傻,真的,我只想着如何打发走兵马司,疏忽了一瞬,竟没料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我身上装着府里的腰牌,腰牌还没掏出来,姑娘已经拉着傅公子跳河了。我急忙下水去追,竟追她不上——姑娘带着个人,竟游得比我快,她连手带脚一起扑腾,头深埋在水中,甚至不用出水换气!嗖嗖嗖地就顺着河水游去下游了。”
  “奴婢只会狗刨……河道复杂,我没追上姑娘,一晃眼就跟丢了。”说完抽噎两声:“年头儿罚我吧,我明儿就去学游水……”
  廿一眼皮抽了抽,目光往右转静候片刻,没等着殿下发落,遂自己吩咐:“下去沐浴更衣罢,明儿再说。”
  晏少昰似有点出神,没看她,视线始终落在寝屋门口。
  这是皇子府主三院中的第二院,存心院,紧挨着殿下住的承运院,前后只隔着一圈环廊和一道院门,是贵客礼节——就是殿下的兄弟们来了,至多也就是住这个院了。
  半晌后,府医出来,拱手回道:“殿下,已经给姑娘查过了,万幸还没入冬,姑娘身子好,喝两副温里祛寒的药褪褪寒气,便无大碍了。”
  又说:“后脑伤得不重,肿了一块,需再隔几日,才能诊出颅内留没留淤血。”
  晏少昰卡在肺里的郁气总算换出来了,忖了忖:“今夜你别回后巷了,就留在旁院罢。”
  府医应喏退下。
  “睡下了么?”他问芸香。
  “还没呢,姑娘等着跟殿下回话呢。”
  晏少昰缓步进了内室,他本可以站到屏风后,脚下却没停,隔着百宝嵌镂花、白绢补镂的折屏看了一眼,瞧她坐在床上,衣裳也齐整,抬脚进去了。
  唐荼荼立马把披着的头发扎起来,捞过被子盖住下半身,脚底踩着俩被炉,温温地暖着腿。
  晏少昰拖了个瓷墩坐下,“如何?”
  他问的本是“感觉好点没有”,“头还疼么”,“身上还冷么”,“难受么”,“饿不饿”,苦于平时言简意赅惯了,张嘴就这么俩字。
  唐荼荼立马坐直,汇报起情况。
  “劫持我的那人穿一身红裙,说话掐着嗓子,不是刻意捏着的,他嗓音偏清亮,调子多变,有点像是歌姬。”
  她把那句话学出来:“说是盼我盼了一月——我想来想去,不记得我跟谁有过一月之约呀,我也不认识这样男扮女装还填假胸的……咳,就是,比较丰满,您懂意思吗?”
  晏少昰沉着脸。
  他还没娶亲,唐荼荼不知道这朝代有没有加厚bra,怕二殿下不能理解,但也不好意思讲太细。
  转念一想,说得细也没用,圃田泽上有那么多歌姬,总不能拿这么奇葩的特征找人。
  唐荼荼踩着脚炉思索:“上个月,我见的人太多了,等我回家翻翻日记,应该能圈定一个范围。”
  她絮絮叨叨说着,尽力描述特征。
  “打斗时,感觉这人身量比我高一个头,体格偏瘦,可惜没看清长相——他第二回打我脑袋时,隐约瞄到了一眼,偏他背着光,脸上脂粉厚,还画了眉,也没看清容貌。”
  晏少昰听得跑神。
  她身上的寝衣制式奇怪,肩头似有银绣线和补画,晏少昰对光仔细瞧了瞧,肩头绣的竟然是四爪蟒。
  这是尚衣监送来的、他的新衣……
  府里不留女客,后院又锁了门,想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合适她穿的衣裳……芸香自作主张,真是放肆。
  她再丰腴,也比不过他宽肩猿背,寝衣穿在身上宽松如大褂,她连比带划,露出一截白嫩的皓腕来,袖口快要掉到肘弯去了。
  “知道了。”晏少昰错开视线:“我唤人去查。”
  唐荼荼:“等九两哥醒了以后,我问问他看清人没有——嘶!”她蓦地想起来:“九两哥呢?他怎么样了?”
  晏少昰眸光立刻转冷。
  ——市井泼皮,敛财无德,也配她喊一声哥?
  藏在他心里的那声“二哥”立刻变了味儿,从珍贵的、独有的亲密称呼,变成了路边连送带卖、人手一个的廉售货。
  唐荼荼还在絮叨:“当时船上有个琴娘,还有个船夫,都被兵马司逮走了吗?殿下能派个人去捞他们出来么?”
  平时,她这张嘴说十句,八句都讨人喜欢;今儿是反着来的,没一字称心如意,一字字全如钩子,勾扯着他的心往四分五裂的方向拉扯着去。
  晏少昰在这微弱的痛意中沉着脸,眉头皱得没了形:“操心你自己就行了。”
  瞧见他起身要走,唐荼荼忙直起脖子叮嘱。
  “您让大夫好好给九两哥瞧瞧,他不像我,又下水又吹风,还受了惊,他那身子,平时就弱不禁风的,发一场烧没准就送了命了——殿下?”
  “养你的病!”晏少昰喝了声:“净操闲心,我府上这么多人,能照看不住几个大活人?”
  他听到她被掳的信儿时又惊又怒,可此时,惊和怒全调和成了另一种怪异的火气——往常一口一个“二哥”叫着,现如今喊那泼皮奸商“九两哥”了,就顺势改口喊他“殿下”了?
  这倭瓜脑袋,孰亲孰疏都分不清楚!
  惊怒、焦急、担忧,全转成了郁气,在他胸口乱窜。晏少昰甚至能抽离出一线理智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冷静剖析这情绪来得不合宜,像个没经过事儿的毛头小子。
  可屁用没有,该气还是气,那股郁气死活镇不住,叫他额角都抽跳起来。
  唐荼荼被他吼懵了:“说话就说话,您发什么火啊……”
  “……我没发火。”
  半晌,晏少昰收敛声音,换了句温和些的:“早点歇下罢,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他踱出几步,隔着屏风镂处的细绢,看到唐荼荼掀起被子从头遮到脚,又打了个滚儿,脸朝墙睡下了。
  慢慢地,被子轻轻抖动几下,她在被子底下蜷缩成了一个球,委屈巴巴的。
  晏少昰僵站在屏风后边,后背渗出汗来:她……是哭了么……
  唐荼荼没用过被炉这么金贵的东西,正琢磨用法。
  厚实的被子是簇新的,瓤子软得像云,不像棉花,大概是填了鹅绒鸭绒兔毛一类的东西。
  脚下那两只被炉,她拿脚尖勾了一只到腰侧,端到手上仔细瞧。那是一颗空心的银薰球,直径有手掌长,银球面上镂刻着细密的花鸟纹,一颗颗细碎的红玉嵌作鸟眼,工艺卓绝。
  里头带着机关,最中心填着小炭炉,周围有轴臂,结构类似于常平陀螺仪,能保持里边的炉口一直朝上,360°不管怎么转,里边的机关都会自动回转到水平,不会倾倒。
  唐荼荼这才放心把炉子捂回腰侧,另一只也勾上来,紧紧贴着腹部。她不怕脚冷,只怕落下腰病,抱着两只炉子蜷缩成了个球。
  快要有了睡意时,才听到脚步声离开。
  ——奇怪,不是早走了么……
  外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芸香眼皮直跳,廿一无声扶额,几个奴婢一齐齐提心吊胆的,怕里边吵起来。
  看见主子出来了,一伙人忙低头敛目装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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