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人慢慢退下,伺候的莹玉和剑雪两人也落在后面。
喻沅走了两步,瞥见后园之中的水榭亭台,伴着湖中枯荷岸边残树,生出许多凄冷。
她突然偏头猛地抓住孟西平的衣袖,双眸发亮,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我想起来曾经在哪见过孟定杨了。”
孟西平拉着她漫步往里面走,用哄小孩的声音轻声说:“十二娘想起了什么?”
大约是喻沅和孟西平成亲的第一年,孟西平和喻沅一起去宫中庆贺皇帝千秋节。女眷们留在皇后宫中,孟西平在前朝面圣。
皇后和慧宜公主聊的热闹,喻沅在宫中呆得无聊,只和赵玉娘说了两三句话。后来她被宫女叫走,在冷宫迷了路,才发现又是裴三娘在里面搞的鬼。
喻沅无奈地七拐八拐试图寻找出路,无意间在一处湖边发现了几个人,那时她对几位皇子尚且觉得陌生,之所以还留有印象,是因为喻沅看见时,中间那人正在和喻大爷说话。现在想来,坐在最中间人面容越来越清晰,就是三皇子孟定杨。
皇帝大宴,他没有留在宴席上,身边还站着两位穿着红衣的臣子,显然是趁乱出来商量事情。
当时孤灯摇落,虫鸣凄惨。喻沅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惊恐,直觉让她悄悄退了回去,没在那些人面前现身,果然她离开前,亲眼瞥见孟定杨的侍卫亲手将一个不小心经过的宫人沉入水中。
水面漆黑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之后,宫人挣扎几下消失在湖中。
喻沅顺着盈盈灯光找了好久,后来才撞上来得了莹衣通知,暗中来找她的孟西平,两人出了宫。
宫宴过后,喻沅被迫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梦见她变成了那个被沉落下去的人,被湖中水草缠住,溺毙于水中。回来后她就有些发烧,思来想去,没敢和任何人提前这件事。
喻大爷官途顺利,她越来越疑心后怕,随着宁王府内波澜丛生,她顾不上其他事,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今生遇见孟定杨,才叫她再度想起来这桩陈年旧事。
喻沅脸色微冷,不知不觉中,她的指甲紧紧掐着孟西平,掐的他手背泛红,几乎将前世她所能想起来的所有关于孟定杨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她生病后,三皇子侧妃曾经来过宁王府,很是关切她的病情,她摸不着头脑,对这些皇子妃一概敬而远之。
就在这时,后面莹玉和剑雪说的一两句话飘入她耳中,丫鬟的声音细细弱弱,却如洪钟陡然撞响喻沅的思绪。
喻沅心内恍如刹那清明,譬如银光照夜,一道白光闪过。
不仅如此,也是从那年开始,宁王府接连出事,宁王和宁王妃遇害,喻沅身边几个亲近的丫鬟接连出了事情。
莹衣是喻沅身边第一个遇害的人,无缘无故的去世,她心中猛地一沉,几乎可以确定凶手。
喻沅心思电转,宫宴中所见所闻,她没和其他人说,孟定杨却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或许是知道她曾经离开皇后宫中,继而怀疑上了她,先是她身边的丫鬟,最后是她。
这人实在是手段狠辣,不留余地。
她冷得咬牙切齿,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需要扶住孟西平才能站稳,眼眶里水光荡漾,粉白的指甲泛白,犹自倔强地昂起头。
喻沅轻轻眨了眨眼,将那些愤怒一同收入心中,迟早一日,迟早一日……
她的话戛然而止,手指卸了力道,搭在孟西平手臂之上。
两人此刻都明白了对方微妙的心思。
孟西平能感受到喻沅心中复杂的情绪,拍了拍她僵硬的手臂:“除了喻仲礼之外,你觉得眼熟的人,是不是……”
他偏头过去,在喻沅耳边说了两个名字以及对应的官职。
喻沅眉头一蹙,回忆片刻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们俩。”
孟西平心中有了决断,淡淡说:“其中有一位负责江陵漕运,正在我交上去的名单里,马上要和喻府同生共死。”
另一位,是孟定杨某位侧妃的爹,他也快了。
越往后院深处走,越能明白公主府里的人为这场宴会花费了许多心思。
府里布置了许多玲珑冰雕,栩栩如生,冬日里鲜花难得,公主府后院竟一口气摆了数百盆,周围不要钱似的摆了许多增温的火盆,光是这一项花费就不是小数目。
整座公主府犹如雪天冰宫,精致华贵,充满常人所不能想象到的奢靡浪费。
两人一同走过曲折回廊,闲庭散步似的赏挂在两边栏杆上的灯盏。
水面上结了薄冰,越靠近水榭越觉得热浪扑面而来。
再往前走,可以看到慧宜公主府的诸多客人,或站或坐,在宽阔的水榭之间。裴三娘红裙明艳如盛开的石榴花,站在前面,看见孟西平和喻沅携手而来,目光中多了些丝丝缕缕的幽怨之情。
喻沅看到裴三娘,心下反而安定起来,老妖婆、裴三娘、孟定杨几人开始串联起来,在她脑中织成一张大网。
她的小手指在孟西平手心里轻轻勾了勾,掩唇说道:“那孟定杨和喻府,宁王府前世之仇,我和身边丫鬟的冤死,就暂且交给世子爷处理。”
身边人无声回复,便是更坚定的手掌。
喻沅往他那边靠了靠,当着帝京女娘们的面,踮起脚尖,整个身子几乎扑在他身上。
她在孟西平耳边吹了吹气,素白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和裴三娘的仇,今天可就要报了。”
孟西平唇角含着春风般的笑意,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另一只手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唇缝里吐出两个字:“好啊。”
喻沅便漾出满意的微笑,偏头从他耳边擦过去,不紧不慢地扭回头,正好对上裴三娘不加掩饰的怨毒眼神。
这回裴三娘没将目光收回去,气得要吐血,和身边女娘骂道:“你看那喻家娘子一幅得势小人样,大庭广众之下,和西平哥哥拉拉扯扯,哪有半点世子妃该有的风范,实在是不知检点!”
坐在后面的赵玉娘走到前面,隔着一池水,注视着喻十二娘和孟世子走过来。
眉目如画,简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裴三娘的话落在地上,她旁边的女郎正要应和。
赵玉娘呵呵冷笑两声,打断了女娘说到一半的话:“裴三娘子莫不是忘记了,世子爷和十二娘是未婚夫妻,世子爷早请了旨,等陛下赐婚。反正是要做夫妻的人,不过在人前说了两句悄悄话,怎么亲近都无所谓。传到三娘子口中,就成了不知检点,我闻着好大一股酸味。”
裴三娘不料向来与人为善得到赵玉娘会替喻十二娘出头,不免错愕,针锋相对道:“我倒是忘记了,玉娘姐姐和徐静敏还未成亲,却已经亲如一家,整日腻腻歪歪的在一处,整个帝京谁人不知姐姐还未嫁入徐府,怪不得姐姐和十二娘惺惺相惜。”
赵玉娘淡淡瞟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我和静敏的婚事就定在明年春末,一定往裴府送上份喜帖,三娘子可要来观礼。”
裴三娘抓了抓手帕,冷脸道:“我一定去。”
路上女娘们都好奇地打量着孟西平,更多的目光在喻沅身上点过。
喻沅双眼弯弯,和孟西平说着话,时而轻笑,时而咬唇,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前来赴宴。
她听到赵玉娘和裴三娘的一番话,莲步轻移,到赵玉娘跟前,高兴道:“玉娘姐姐好事将近,别忘记宁王府的帖子,我随孟西平上门,给姐姐送一份大礼。”
赵玉娘温柔地牵住她的手,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边说话:“得见你盛妆而来,整个公主府亮堂了不少,这簪子也好生精致。”
喻沅温柔地说:“都是身边丫鬟打扮的,要是姐姐不嫌弃,你成婚的时候,我把丫鬟借给你,保管姐姐美成天仙。”
“那极好,我正犯愁呢。”赵玉娘注意到喻沅微红的眼眶,好奇道,“十二娘的眼睛有些红,可是早上没休息好?”
喻沅笑着解释:“路上太冷,不小心在马车里面熏了烟气,有些不舒服。”
眼看着裴三娘走到慧宜公主身边,孟世子和徐静敏都被领到其他地方去。
赵玉娘按了按喻沅掌心,轻声叮嘱:“今天裴三娘来者不善,我跟着你,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去叫孟世子来”
喻沅眨了眨眼睛,模样俏皮:“那就少不得请玉娘姐姐随我一起面对这场疾风暴雨。”
她到帝京后,见过许多故人,比如裴三娘和慧宜公主府里许多人,还没亲眼再见过嚣张跋扈的老妖婆本人。
慧宜公主挽着裴三娘的手,越来越近。
喻沅的舌尖舔了舔下颚,克制住自己变得粗壮的呼吸,冷淡的目光盯着慧宜公主保养得当的脸和朱红的唇色,蓦然想起前世和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该如何报答慧宜公主和裴三娘的“恩情”呢?
至多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慧宜公主和裴三娘走到主位坐下。喻沅不过看了?两人一眼,便挪开目光,和赵玉娘站在人群后面轻声聊天说话。
慧宜公主拍了拍裴三娘的手,坐下来后,同样在打量眼前这位鸠占鹊巢的宁王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