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违背长久以来对世子的服从, 还是让他心砰砰乱跳。
见孟一避开孟西平, 喻沅才扯起唇角笑了笑,似笑非笑的样子, 更显得姿容冷漠,她继续低头吃东西,往肚子里头塞了许多青陵特产的黏黏糊糊糕点, 看得身边的孟西平频频皱眉。
孟西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从孟一的态度里面明白了什么, 心下了然。
这样也好,喻沅身边几个丫鬟虽然忠心护主, 但都过于柔弱,护不住她。
不需要十二娘的人说明情况, 自然会有人乐意和孟世子说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一个动作, 从后面的阴影里唰唰跳下来两个人, 在他耳边将事情交代清楚。
孟西平越听脸色越严肃,那双好看的眉眼里盛满锐利,冷如冰雪。
他紧走两步,走到沉默的喻沅身边:“我不该丢下你,急着去见赵继明。”
孟西平想着到了帝京,她身边还要再加两三个人,最好再挑选一个身手不错的侍女跟在她身边。
他眸光幽深,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极痛恨的后悔。
喻沅侧身看孟西平一眼,那眼神说不出好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恰如她此时心情。
前世相伴数年,喻沅自认为曾经是很熟悉他的。
相隔一世再见,不过半月时间,喻沅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孟西平还是她熟悉的孟西平,不仅仅是宁王世子,甚至更像后来久居上位的宁王。
她几乎从孟西平的表情里,猜测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喻沅咬着牙,心里原本憋着很多话,看到他,那些临到齿边的话语又一口气全散了。
一拳打进棉花里,倒显得喻沅没事找事,无理取闹起来。
就像行至末路的宁王府,夫妻相看两厌,她的一腔爱意从沸腾到冰冷,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
雪雕的宁王府,无处不在的灰衣男子,姗姗来迟的金银,冷得她肝胆肺腑里都结了冰,寒霜刺骨。
喻沅吸入一口凉气,突然觉得拿着的糖葫芦不再香甜,她丢给丫鬟。实在是不想和他说话,有错的,不知礼数的一直是她,应该感恩戴德地接过孟西平送过来的礼物,接受他无微不至的保护。
可她偏偏要计较!
就在孟西平以为喻沅还在生气,不会和他说话时。
喻沅突然盯着某处,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货娘子,看喻沅非富即贵,十分热情自豪地给她介绍:“小娘子要买泥人偶,那算是找对地方了,这些都是我亲手捏的,独一无二,全青陵没有比我手艺更好的人。”
百十来个小人摆的整整齐齐,看得喻沅眼花缭乱,不论男女,模样煞是好看,的确是喻沅一路看来最玲珑可爱的一家。
货娘子眼光毒辣,见喻沅低头观察,迟迟没有做出决定,那身边的男人目光压根就没有离开小娘子周身,瞬间明白这人群里谁能做主,对着喻沅又补了一句:“小娘子要是都看不对眼,还能买些陶泥回去自己捏,再送到我这里烧制,只需多收十个铜板。”
她知道越是富贵的人家越讲究,有些年轻郎君娘子不喜欢经旁人手,喜欢自己亲手试试。
喻沅将所有泥人偶的神态都收入眼底,她伸出手来,轻轻扯了扯孟西平的袖子,平平板板地问:“你认真看看,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
孟西平在她搭在他袖口的手指上停了一瞬,眼睛倏然弯起来,像是某种猛兽陡然收起锋利的爪牙,连语气都带着笑,选中了一个合眼缘的:“那就这个吧。”
那只素白的手松开孟西平的袖子,如游鱼般滑进披风里面。
喻沅叫货娘子将孟西平选中的那个小书生拿出来,也挑了一个她喜欢的小舞女,一个捧书,一个舞扇,四目相对,恰好凑成一对。
将孟西平看中的那个塞到他手上。
喻沅唇间飞快溜过两三个字:“送你。”
喻沅凶巴巴地拦住孟西平付钱的另一只手,叫货娘子收她的钱。
孟西平只好含着笑看喻沅送给他的小礼物,觉得这个东西比什么千金之物都顺眼。
货娘子笑眯眯地收了年轻女娘的银子,总忍不住去看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在青陵来来往往见识的人不少,这么标志扎眼的一对也少见,一看就是小娘子闹了别扭,郎君在哄人,小娘子颇为心软,郎君眼里都是情意,许久没见这么相配的年轻男女。
她照例说了两句祝福的话:“这人偶灵验得很,正适合小娘子和郎君,最好随身带着。我们青陵人都相信他们能和天地一样,同证姻缘。”
孟西平把玩着小书生,又看了眼喻沅手里的一小团。
实在没有比这般配的小人偶了。
货娘子又指了指旁边摆着卖的丝线和已经编好的络子流苏等:“娘子也可以配上这些,将人偶挂在腰间。”
喻沅顺势看过去,在隔壁挑了两个样式相同的络子,只是一红一绿,颜色不同。
孟西平看了一会,突然插嘴道:“我觉得那个天青色的络子不错。”
喻沅顿了顿,奇怪地看他一眼。
她没有多问,如愿给他换了,穿过在人偶头顶留出来的的小孔里,给他系在腰间。
孟西平得到了某种奇异的满足,他看着来往行人腰上,有些人腰间光秃秃的,他便碰一碰小书生,面上有些得意。
喻沅见他高兴,心情复杂得很。
上一次和孟西平逛集市,还是她约他去帝京最热闹的西市,准备挑选一匹西域来的宝马,孟西平待了不到一刻钟,便不耐烦的走了,后来送了她一匹漂亮的小马驹,喻沅从没有骑过那匹小母马。
孟西平这人时常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女孩糊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心意半真半假。
独留喻沅牵肠挂肚,为他夜不能寐。永远得不到答案,所以她越来越沉默。
喻沅心里酸涩难当,舌尖抵住牙关,用舌尖上的痛意抵住翻涌上来的泪意,才不至于在孟西平面前露出马脚。
身处热闹的集市,喻沅心下如江陵隆冬的河面一般寂静。
她极为认真地指着腰上的小偶说:“我喜欢这个,世子爷明白了吗?”
若是不合心意,送什么都是不合时宜。
她忍了两句话没说。
迟来的讨好和解释,比什么都轻贱。
只一瞬,喻沅已经敛了神色。
孟西平抬头,答应她:“好。”
也只一念之间,他已经做好决定,到了帝京,便一切顺从她的心意而为。
他不能接受,再来一次。
两人各自想着事情,一路沉默往渡口走。
只是喻沅脸色越来越奇怪,不一会便冷汗涔涔,痛得小脸挤成一团,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她腿脚一软,完全靠在莹玉身上。
孟西平伸手捞住喻沅的身体,将她打横抱起,脚步飞快赶到医馆。
医馆里坐着的大夫还是先前见过的那一个。
察觉到房间猛地一暗,他立刻撇下医书来看情况:“哎哟,小娘子这是积食了吧。”
喻沅疼得话语变形,唇色苍白:“大夫,我,好痛。”
大夫指挥着莹玉她们扶起喻沅,送到里面为病人准备的床上:“快让小娘子进去躺一躺。”
孟一正犹豫跟不跟进去。
喻沅捂着肚子,看到他素指一点,突生戾气:“滚出去。”
大夫看完出来,叫药童去煎药,莹衣也掀开布帘子走了出来。
“大夫说十二娘吃多了糕点不好消化,需要躺下休息,再用一碗药化解。”
孟西平在外面等了会,起身准备进去。
莹衣张开双臂,拦住他:“莹玉她们正在给娘子擦汗,世子爷再等等吧。”
她有些紧张,说话结巴了一下。
孟西平往里面看了一眼,几个人影晃动,围着中间的人。
他在旁边坐下,问大夫:“药还要多久?”
大夫想了想,回答:“最慢不过一个时辰。”
莹衣在外面等了不到一刻钟又进去,孟西平时不时能听见她和喻沅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淡很轻,听不出具体内容。
眼看着天色已暮,青陵城门即将关闭。
送药的药童已经出来许久,还不见喻沅。
孟西平突然心里一坠,重重沉入冰水里面,他猛地掀开帘子走进去。
里头空荡荡的,只剩垂头的莹衣。
孟西平听到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他在医馆前后转了一圈,发现后院还有个隐蔽的侧门。
曾经在馄饨摊前现身的几个灰衣男子纷纷跪下请罪,他们也跟丢了喻沅。
孟西平回到最后见到喻沅的地方。
一个玉做的鲁班锁静静的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一块鸳鸯荷花玉佩,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今天种种表现掠过心头,孟西平抚过腰上的泥人偶。
她将另一个带走了,极有可能是她走得匆忙,忘记了。
喻沅不想等他解释,迫不及待的走了。
孟西平面无表情将玉佩拿起来,表情瘆得慌。
他听见自己发出平静无比的声音:“去把赵继明叫过来,剩下的都出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