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后秦昭昭的两份家教如常进行,她发现从苏州游玩归来的婷婷学习明显不在状态了。总是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动不动就发呆出神。而且还嚷着减肥,容易发胖的食物如牛肉干巧克力之类统统不吃了,以前她可是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的。
秦昭昭不难猜出她转变的原因,只是不好去问。好在她妈妈也不是笨人一个,看出了苗头:“你不是小小年纪也开始轧朋友了吧?”
她不承认:“根本没有的事,瞎说什么呀!”
“不是就好,我可提醒你啊,马上就高三了,你好好守住心思给我扑在学习上,别搞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我已经够忙了,你少添乱啊!”
乔穆的舅妈最近很忙,小区有一对年轻夫妻请她周一到周五帮忙带一岁多的孩子,她也乐得多一笔收入。只是这么一来,老的小的吃喝拉撒都得她管着,有时这头小的才刚尿湿了,那头老人又拉在床上,烦得她只想摔东西。
烦不胜烦后,她跟丈夫商量,想把老人送去养老院。穆松不乐意,说她实在要受不了这个累就辞了带小孩的活好了,怎么能把自家老人送进养老院不管,反倒替别人照顾孩子呢?她一口拒绝:“我替别人带孩子能挣钱,照顾你妈却一分钱都没有,我当然挑有钱赚的活干。”
“可是送妈去养老院也要花钱的,你赚的托儿费只怕得全搭进养老院,这钱赚与不赚又有什么区别呢?”
“别去那么好的养老院不就行了。我打听过了,郊区的养老院收费要便宜得多。”
他舅妈显然打这个念头已非一朝一夕了,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穆松还待反对,她已经拉下脸来:“你要不同意以后你妈你自己伺候,既然要当孝子你就别把照顾的事都推给我。”
穆松被她一堵就哑了,他每天要上班,哪有照顾老母亲的时间。妻子要撂担子不干,他可就没辙了。半响方道:“这事……乔穆一定不肯的。”
“他不肯,笑话,这需要征求他的同意吗?你是舅舅还是他是舅舅?对了,其实妈送养老院的钱他也该掏一份,他妈虽然不在了还有他这个儿子呀,赡养老人的责任他理应代为尽一尽的。”
“你说什么呀,乔穆还在上学呢,没有收入的学生怎么能叫他掏钱。”
“他没收入倒有钱坐飞机去青岛玩,我估计他们俩这次怎么也得花上好几千块。他爸妈留给他的钱与其让他这些乱花,还不如拿来让妈住个好一点的养老院。”
穆松断然否决:“不行,你别惦记着乔穆手里那几个钱,那可是姐姐姐夫留给他的遗产。妈就算要送养老院,怎么也轮不上还在上学的外孙掏钱。”
他妻子嘴一撇,不再说话。
如穆松所料,乔穆坚决反对他舅妈想将外婆送去养老院的想法。两个人为此发生争执,争执到最后,他眼里闪着泪光:“舅妈,我请您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将来您老了病了,婷婷也不想管您,也这样把您往郊区养老院一送了事。您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他舅妈顿时哑口无言。
只是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现实的生活却轻易就能让大道理变得苍白无力。舅妈日日与老人小孩的屎布尿布与伍,脾气越来越暴躁:“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最烦躁时,她甚至还在丈夫面前气咻咻地说:“真不如你妈当初脑溢血时也和你爸一样‘走’了,活下来实在太折腾人了。”
穆松当时差点给了她一巴掌,但手没抬起来就顿住了。因为他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在姐姐生死未卜的抢救期。人性中的自私与残忍一面他亦有之,又拿什么去谴责妻子呢?那还是他的亲姐姐,他尚且不想背这个包袱,妻子不愿照顾他病瘫在床的母亲,他也能够理解。
因为怀着满腹怨气,舅妈在照顾老人时越来越没耐心。婷婷在时还好一点,毕竟她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做个坏榜样,免得将来她有样学样地慢怠年迈的自己。婷婷若上学去了,她性子急躁起来时对老人总没个好脸色。有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孝媳就更加打着灯笼难找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舅妈再次旧事重提了送老人去养老院的事。原因是小区里又有一对年轻夫妇也想请她帮忙照看女儿。小姑娘两岁多一点,以前是请保姆带,但保姆最近因故请辞。下半年孩子就该上幼儿园,她爸妈也不想再费那么大劲去特色一个可靠的保姆了,于是就近找小区里的阿姨对付到9月份幼儿园开学。
舅妈要带两个孩子的话,老人这一摊她真是顾不上了。她掏心掏肺对丈夫说:“我们也得过日子,你赚的那几个钱养家只够糊口的,婷婷以后上大学还得不少钱,现在有人主动送上门的工作我不想推,能赚一点是一点。你说是不是?至于你妈还是送养老院吧,不是我们不孝顺,而是心有余力不足,要上班要工作哪有时间照顾她呀!”
穆松闷了半响:“真把妈送进养老院不管了,我怕走在马路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什么叫不管了?我们又没把她扔在大街上让她自生自灭,我们可是花钱送她进养老院。你要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在市区挑家条件好点的养老院,这样你能心安一点吧?”
穆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叹口气。
乔穆得知舅妈再次起意要送外婆去养老院,并且舅舅也点头同意后,气愤不已:“舅舅,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把外婆送去养老院?那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才去的地方。”
穆松斟词酌句想好好跟他说:“乔穆,舅舅也有难处……”
乔穆听也不听地打断他,语气冰冷:“你有什么难处,你就是不想管了。你觉得外婆是你的负担和拖累。舅舅——”他顿了顿,再吐出来的话尖锐无比,“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觉得当初外婆脑溢血时就不该送医院抢救。当初你要是放弃抢救,现在就不用拖着……”
啪——穆松扬手一个巴掌结束了乔穆尚未说完的话,他脸色铁青:“你……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乔穆冷静地迎视着他,目光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能否认吗?当初我妈妈躺在医院等钱救命时,你迟迟不愿意去交医药费想放弃治疗,不就是担心她抢救过来后一辈子瘫在床上会拖累你吗?你能嫌弃一母同胞的姐姐,当然也能嫌弃生你养你的妈妈。”
穆松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外甥半响方道:“好,既然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人,那我也不能枉担着这个虚名。妈的事我就这样决定了,明天就去联系养老院送她走。这件事不需要你再发表任何意见。”
乔穆冷冷一笑,笑得讥诮:“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外婆扫地出门。好,既然你这个儿子不愿管她,那就让我这个外孙来管吧。外婆我接走,以后她的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舅舅,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舅舅。从此往后,我再没有舅舅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外婆这个唯一的亲人。”
13
周末秦昭昭如常去乔穆外婆家,一进门就发现外婆的房间变了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室。原来的老式木床不见了,屋子宽敞许多,两个小孩在房间里玩,一个小点的男孩站在学步车里,一个大点的女孩骑在一匹小木马上。
她意外极了:乔穆的外婆呢?为什么她的房间会成了小孩子的活动室。
乔穆的舅妈对她的疑问含糊其词,倒是婷婷嘴快:“乔穆哥把奶奶接到他那儿住去了。”
秦昭昭一怔,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妥,乔穆怎么会突然就接走外婆呢?他舅妈对此又含糊其词,其中肯定有问题。
秦昭昭不知道乔穆租的房子在哪,也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只能趁周一去学校找他。他告诉了她那天与舅舅发生的争执与决裂。尽管他的陈述简单,表情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家事一般。但她一颗心却听得紧缩起来,因为她很清楚这又一次来自亲人的伤害对他的打击。
果然,乔穆说到最后声音沉痛:“对于亲情我已经差不多绝望了。说什么血浓于水,有时候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不如毫无关系的外人。比如你,秦昭昭,我们只高一同学了一个学期,你对我的帮助却比我的亲姐姐亲舅舅还要多。”
乔穆对她的肯定秦昭昭顾不上高兴,她满脑子都在担心他目前的生活。他还只是一个大二学生,除了打打课余工外并没有其他收入,却带着外婆一起租房住。无论是经济上和精力上都不宽裕,他要怎么照顾病瘫的老人呢?
乔穆说已经在一家职业介绍所登记了,准备请个保姆来住家照顾外婆。保姆没找到前暂时由他和凌明敏轮流照应。至于钱方面,他爸妈去世后留了几万块给他,暂时还不缺钱。
钱暂时不缺,燃眉之急的是缺人,因为找个合适的保姆不容易。乔穆要上课要练琴还要教学生弹钢琴。凌明敏也不空闲,她是她们学校最活跃的文艺明星,官拜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学校有什么文艺活动都少不了她撑场面。她能有多少时间留在家里照顾老太太的吃喝拉撒?何况这活她又没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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