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海对秦昭昭而言,简直遥远如海市蜃楼,那么的充满吸引力,却又那么的遥不可及。不论她此时是多么渴望走近它,但最快的走近也还要需要两年时间。两年后的高考,上海将是她唯一的目标。如同中考时,实验中学是她唯一的目标。
旁边那桌,叶青还在不依不饶地打趣凌明敏,她无奈地轻笑:“你别闹了,对了,你还有空信封吗?先给我一个。”
“又给乔穆寄信啊,行,我贡献一个给你。”
秦昭昭下意识地一瞥,看见凌明敏接过叶青递给她的信封埋头填写地址,心顿时一动。
她一直很想知道乔穆的通信地址,却始终不可得。她曾为此特意积极地帮生活委员跑去校传达室拿班上的信件,目的只为寻找乔穆寄给凌明敏的信,好从中获知地址。可是他每次寄来的信都不写寄信地址的,只写“内详”两个字。看着没有来信地址的信,她心里说不出的失望;看着“内详”那两个字,她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现在凌明敏要给乔穆寄信,信封上当然要写他的地址。如果,她能把那个信封拿过来看一眼就好了。可是,她以什么理由去找凌明敏拿信封看呢?
一堂课秦昭昭都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凌明敏。她看见她写好信封后,夹在语文书里一起塞进课桌肚。下课铃响了,叶青叫她去上厕所。看着她们结伴走出了教室后,她的视线瞟向旁边的空座位,要怎样去她的课桌里把那个信封找出来看上一眼呢?教室里还有那么多同学在,而她平时和凌明敏又没啥来往,冒冒然过去翻她的课桌是绝对不可能的。
正一筹莫展时,几个男生在课桌行间打打闹闹的行为突然启发了她。她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站了站后又马上走进去,走到凌明敏课桌前时假装脚底一绊,整个人站立不稳地向前跌。顺势扑在凌明敏的课桌上并暗中使劲把课桌往前一推,课桌肚里的东西马上就稀里哗啦地掉出来了。
让人家课桌里的东西掉了一地,自然要蹲下去一一捡起来。秦昭昭首先就是弯腰去捡那本夹着信封的语文书,那个信封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般自动从书本里滑落出来。只一眼,眼睛就如同摄像机般把那一排汉字摄进了脑子里,清晰分明。
眼睛看到了信封,手却还来不及拾起就被人抢在她前头捡了那封信。抬头一看,是同样捣蛋成性的崔远志,他拿着那封信大呼小叫:“乔穆收,内详。这一定是班花写给乔穆的情书!咦,居然还没封口呢。”
后排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一下就全围过来了,半真半假地起哄:“快打开看看写了什么?”
秦昭昭急了,冲着他们大声嚷道:“你们要知道,私自拆阅人家的信件是犯法的。”
崔远志扬着那封信嬉皮笑脸地偷换概念:“我们没有私自拆阅,她都根本没封口,我们不用拆,直接拿出来阅就可以了。”
秦昭昭毫不含糊:“这不是拆不拆的问题,你们偷看别人的信件就是犯法,你快把信交回来。”
“关你什么事呀?又不是你的信。”
“是我不小心把凌明敏课桌里的东西碰到地上的,我当然要负责把它们全部捡回课桌去。所以我不能让你偷看她的信件,快交回来。”
秦昭昭说到最后,把手直伸到崔远志面前,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目光锐利得简直有棱有角,扎得崔远志不禁一愣。本来兴致勃勃围在他身旁的林森突然扭头便走,边走边嘀咕:“小宇宙好像又要爆发了,危险勿近。”
他的话提醒了崔远志,他十分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把信交还给秦昭昭。这个女生“发起疯来”他也是见识过的,还是不要惹得她小宇宙爆发为妙。一群男生也都颇为扫兴地作鸟兽散。
林森和崔远志一前一后溜回座位,两个人窃窃私语:
“刚才还好你提醒我,否则那个小宇宙爆发起来真是吃不消她。”
“我看到她的眼睛开始喷火了,这种情况还不见好就收恐怕就收不了啦。”
“是呀,刚才她的眼睛瞪得足有铜铃那么大——咦,话说,班上的女生好像数她的眼睛最大呢。”
崔远志说着说着转移了话题,再把班上女生论“姿”排辈了一下后,他有了新发现:“以前没注意,其实秦昭昭大眼睛浓眉毛长得也不错,可惜就是皮肤黑了点。”
说到黑,林森突然想起头天晚上在电视机里看到的一段相声《卖布头》,里面有一段词是形容黑布的。他脖子一缩眼睛一眯,坏笑起来:“你说她怎么就那么黑?她怎么就那么黑?她赛过李逵气死张飞。像在东山送过炭,像在西山挖过煤,唉呀妈呀瞅瞅那个黑。”
他直接套用段子的话来取笑秦昭昭的皮肤黑,听得崔远志哈哈大笑:“她哪里就至于那么黑了,你也太损了点,这要让她听见一定又要气得拿刀子扎你。”
秦昭昭丝毫没有注意后排的嘀咕。把凌明敏的东西都捡回课桌肚后,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纸笔一笔一划仔细记下刚才偷偷看来的地址。
用了那么久的时间,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她终于有了乔穆的通信地址。可是有了又怎么样,她能写信给他吗?当然不能。他一定会讶异地问她哪来的地址?而她怎么弄到的地址,她羞于启齿。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如蛇之鬼祟,但秦昭昭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想要得知他的消息,想要有他的联系方式,即使不能跟他通信,看着那个地址也是件令她心满意足的事,至少她知道了他在上海哪所学校上学。她是那么那么地希望与他还有关连,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关连也好,所以她在意和他有关的任何人与物。她甚至悄悄收起了一支他当初离开时遗忘在课桌里的圆珠笔芯。那样普通的一件旧物对她而言却意义深长,感觉仿佛犹带他的手泽,时常在独自一人的夜晚拿出来爱惜地摩娑。
11
暑假开始了,秦昭昭打算邀谭晓燕一起去找暑期工做。她想做暑期工的念头源于从乡下进城打工的永新表哥。
永新表哥是秦昭昭乡下四姨家的大儿子,他也是一个很会念书的孩子,只比她大一岁,开学就要上高三了。本该争分夺秒抓紧时间学习,但他却一放假就跑来城里打工。因为他要想办法赚学费,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那点收入根本不够供三个孩子上学。所以来城里找到一家洗车铺打工,吃住全包,一个月两百块,每天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没有休息天。
永新进了城打工,四姨特意托人带口信让秦妈妈照应一下这个外甥,毕竟城里只有她这一户亲威。秦妈妈帮人看店也是一份走不开的活,就让秦昭昭专程过去看看永新的情况怎么样,顺便送去二十块钱。虽然乡下老家兄弟姐妹中就出了她一个城里人,但她这个城里人的能力也极其有限。
那家洗车铺开在一个加油站里面。秦昭昭去的时候,永新正捏着水管冲去一辆小车身上的泡沫。因为是露天洗车,烈日炎炎酷热难当,所以他光着脊梁只穿了一条中裤。手脚部分的皮肤都明显发白发皴,显然已经和水“亲密接触”很久了。
秦昭昭走过去叫了一声表哥,永新见到她表情又意外又羞窘,赶紧关了水管拿件汗衫套上。乡下孩子进城来总是显得特别腼腆特别拘谨。他几乎就不主动开口说话,她问一句才答一句,还总是答相同的两个字。
问他住得好吗?——“挺好”;
问他吃得好吗?——“挺好”;
问他工作累吗?——“挺好”;
统统都是挺好。
而他住的地方其实就是洗车铺里一张折起来的钢丝床,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跟“挺好”二字完全不搭边;虽然过了午餐时间看不到他吃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有大鱼大肉;至于工作累不累,其实都不用他说,看他被水泡得发白发皴的皮肤就知道了——细节比语言更真实。
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老板就过来吆喝了:“别只顾着闲聊,快点干活呀。”
秦昭昭不得不告辞,临走前把二十块钱给永新。他起初红着脸不肯接,她硬塞给他:“这是我妈给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接的,她是你姨。”
离开加油站时,秦昭昭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永新已经脱掉汗衫继续捏着水管洗车去了,一个瘦削黝黑的光脊梁对着她。白花花的太阳这一瞬似乎显得特别刺眼,她的眼睛里如同落了针芒般有一种酸痛感。
永新在这里打工其实一点都不好,但他却满口的挺好挺好挺好。穷人家的孩子,大抵都是这样的早熟与懂事,要不怎么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从洗车铺离开后,秦昭昭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边走边留心看街道两旁店铺里那些贴在橱窗上的招聘启事。她想,她其实也可以为自己的学费做点什么,而不是一味地从父母手里拿。
谭晓燕没有和秦昭昭一起去找暑期工,她说:“我还要找什么暑期工,我就是我妈的暑期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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