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必。我这里人手够了,现在新时代了,她是自己选的路,我尊重她的选择。”
这事儿倒是解决了,只是被小辈用这种眼神看,宋老爷一口气憋着。
此刻宋太太拿出当家太太的气势,转向宋舒彦:“雅韵为什么骗你?你不懂?还是不想懂?现在她已经跟你离婚了,你尚且要赖账不认,她要是跟你直说,你会跟她离?不要怨天尤人,有今天,你活该。你追得回来,雅韵是我儿媳,追不回来,她是我女儿。自幼你父亲便教你,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因为被自家太太抬出了芸儿的事,傅家一家子什么话都不说,就盯着宋老爷看,他都被看得难受,更何况老妻都说出他们家的家训了,还说自己教儿子的话,他再纠缠在这些里,就显得实在没品了。
“你母亲说得很有道理,既然你成婚不肯听我们的意见,离婚也先斩后奏了,我们也不该多管了。这事既是结局,也是开端。”
宋舒彦纵然是千般万般懊悔,也已经无济于事,听完秦瑜的叙述,也知道自己带给她太多无心伤害,他仰头看站着的那个被他打得脸上青紫的傅嘉树,若是没有他,只要自己心诚所致,相信金石为开,只是有了他?
宋老爷今天也是脸面全无,他站起来:“德卿兄,今日发生这么多事,就不叨扰了!告辞!”
“世范啊!孩子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算不得大事。海东纱厂如今要面临东洋纱厂倾销,这才是大事,也是今日我们要坐在一起商量,甚至要全上海华资纺织厂一起商讨对策的大事。我们不可本末倒置。我们还是去吃饭。你都说了既是结束,也是开始,何必拘泥于此呢?”傅老爷拍了拍宋老爷的肩,“都晓得你好这一口,再说了!你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男女之间只在你情我愿,小瑜不是说那是你家小六的自由吗?”
又被傅老爷调侃,宋老爷摇头:“彼时我是真不知,这个丫头是雅韵的人,要是知道,我是绝对不会碰的。”
“知道,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这都是小事。”傅老爷笑,“两个孩子离婚我们都当真了,但是没说离婚了不能再结婚,弟妹也说了,就算不能结婚,俩孩子还能结拜成兄妹。小瑜不管如何,都是把自己当成你的小辈。海东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听见东洋纱厂要倾销,也是尽心尽力,想了很多办法。她是去海东仔细看过的,所以有了很多想法。让她跟你好好说说?正事儿要紧。”
东洋纱厂倾销迫在眉睫,宋老爷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或者说,在他眼里男女之事,怎么样也没办法跟生意上的事相提并论:“老兄,请!”
“走!”
傅老爷跟宋老爷并排走,两人话题早就转入洋货和国货竞争。
第50章
傅太太自然是陪着宋太太走:“明玉,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事,还是让孩子们自己解决。我们过好我们自己。”
“我知道的, 看见雅韵……小瑜这般, 我也算是放心了。”
后头秦瑜把胳膊给傅嘉宁,傅嘉宁刚刚还嘟着嘴,想要不理睬姐姐,这会儿姐姐等着她,她顿了顿还是过去勾住了她的胳膊,气鼓鼓:“姐姐好坏!”
“我不坏, 你还这么爱我吗?”
傅嘉宁伸手拧秦瑜的腰:“你坏死了,坏死了!”
“说我坏, 不如说你哥哥坏,他跟我是共谋。是他在一直瞒着你。”
傅嘉宁转头却见舒彦哥哥和自家哥哥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宋舒彦今日受到如此冲击, 哪里能一下子就消化了干净?
傅嘉树走在他身边, 他恨不能一脚踹他进月季花丛中,好好再揍他一顿。
“舒彦兄,跟她骗你是我的错,也确实不够光明磊落, 而且我确实也有小心思。然,我从未对她表白。我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和你说清, 真相大白, 你们离婚离得干干净净之后,我再向她表达我的仰慕之心, 从这方面讲, 我并未失德, 望兄能谅解。”
“谅解?我谅解你对我妻子怀了不良之心?”
傅嘉树低头笑,纠正他:“前妻。”
这么一张青紫的脸,在此刻幽暗的灯光下,宋舒彦恨不能再给他添点儿,只是现在冷静下来,秦瑜说的每一句话都进他心里,他当时是生怕真的没有瓜葛之后,永远失去秦瑜,而此刻定下心来想到的是,自己带给秦瑜的是她前半生的痛苦。自己到这个境地,何尝不是活该?
“我不会放弃她!我会重新追回她!”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既然自己欠了她前半生,就用后半生来疼她宠她爱她偿还。
傅嘉树伸出手:“那就各凭本事?而且我相信你我都是豁达之人,你我之中任何一人与秦瑜缔结良缘,也不能影响我俩的友谊,如何?”
“这还不影响友谊?”宋舒彦冷笑。
“这就看心胸了,之前报章有报道,某位先生与妻子登报离婚之后,那位女士终于寻到了爱情,这位还出席了她的婚礼送上祝福,并且和她的现任丈夫成了莫逆之交,一时间传为佳话。这是真正地做到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想来舒彦兄,也是看到过的。”傅嘉树低头咳嗽了一声,“这份报纸,我给秦瑜看过,她还说两位先生都是豁达之人。”
这个报导,转载报章颇多,宋舒彦还真看到过。他看着远处正在看着他们的秦瑜,要是他此刻跟傅嘉树决裂,不仅不会影响傅嘉树追秦瑜,而且秦瑜还会认为他不够豁达,不够新派,更加没有接近她的机会。
哪怕宋舒彦不情不愿,却依然伸出了手跟他握住:“各凭本事。”
傅老爷和宋老爷回头见两人握手,傅老爷笑:“你看看,小一辈可是心胸比我们开阔。”
宋老爷不想同意,却也只能装出爽朗之意:“确实如此。”
傅太太对着傅嘉树喊起来:“你们还在磨叽什么?肚子不饿吗?”
“来了!”傅嘉树应道。
进到傅家,闻秀过来说:“太太,其他还好,蒸的鱼都老了。”
“没事,没事,端上来吃就好了。”傅太太说,“小瑜,你坐你宋伯母边上。”
“好。”秦瑜过去坐在宋太太边上。
傅老爷和宋老爷坐一起,秦瑜另外一边是傅嘉宁,傅太太坐在宋太太边,那俩兄弟坐在一起。
傅老爷给宋老爷倒酒,傅嘉树扯着嘴角给宋舒彦倒酒,倒好酒,他举起酒杯:“舒彦兄,你宽宏大量,尽释前嫌,小弟有愧在心,跟你再次赔罪。”
宋舒彦还想泼酒在他脸上,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要重塑在秦瑜心中的形象,毕竟整件事情里,傅嘉树不过是顺水推舟,自己才是做下那么多不经意的错事,他克制了泼酒的冲动和傅嘉树碰杯:“何出此言?”
说完他先干为敬,一口喝下。傅老爷一声:“好,到底是宋家儿郎,疏朗大气,有乃父之风。”
有乃父之风?呵呵!宋老爷看傅老爷那一脸笑容,从小到大,他父亲就跟他说傅家这位哥哥,别看仗义疏财,最是奸诈不过。现在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养个儿子真的随了他。
“刚才闻秀跟我说,鱼是凉了再蒸的,有点儿老了,你们不要介意,就随便吃吃。”傅太太招呼大家吃饭,她给宋太太布菜,“明玉,你尝尝这块芋头,比肉还好吃。”
宋太太吃了一口:“好吃的。”
傅太太见老男人连吃两块蒸臭豆腐,把那盘蒸三臭给端走了:“你吃那么多干嘛?给小瑜留一点呀!”
说着傅太太把那盘三臭放秦瑜面前:“小瑜,你也吃。”
秦瑜夹了一块臭豆腐,傅太太转头问宋太太:“明玉,你这个吃不吃?我只晓得我们家德卿是离不开这个东西。”
宋太太想了想,伸出筷子夹了一根苋菜梗,一口咬下去,又臭又鲜,已经多少年不吃这东西了?
宋老爷瞪大了眼睛看自家太太吃这么有味道的东西,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们家的餐桌上。
傅太太见宋太太吃得欢快,开心死了:“好吃吧?我嫌弃外头买的不好吃我自己做的。”
“不过味道还不太够,我跟你说……”宋太太跟傅太太传授秘方。
“哦哦!”傅太太想了想,“不要搞了,反正你接下去住上海了,等今年苋菜出梗的时候,我们一起做。”
“也行。”
宋太太这些日子想了太多,太多。嫂子有几句话让她反复的问自己,她在老家殚精竭虑到底是在干什么?老宅里那些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儿子再混账也是自己的儿子,在上海还能时时刻刻看见儿子,还能见见雅韵,还有嫂子可以一起说说话。
以前还想着自己是宋家的大房太太,这是自己分内的事,可就像上头那位,老家的太太做得再无差错,第一夫人的位子轮得到家里的老妻?
想起黄大夫说的话,自己要是再这么操心,就没多少年好活了!她想先在上海住些日子,要是实在住不惯,再回去也行。
宋老爷不知道跟老妻分别半天,她怎么就要住上海了?
秦瑜一下子高兴起来,大太太对原主真的很照顾,她让自己来上海找宋舒彦,也是为她着想:“伯母要常住上海了吗?以后我们娘俩一起逛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