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进不是办事小吏,不会因姜成华两人看起来不够端正,就认为他们是借了身衣裳装富贵。
只从这两位的气势神态上看,深处府衙内部,面对上上下下的府衙官吏,没丝毫仓皇和不自在,可谓是不动如山。
更何况,看门人禀报时说,这两人是有名帖的,而且名帖质地非常好。
他们绝不是寻常的富家子弟。
原本有人进到津州府衙,和衙门办事的文吏打了起来,贺之进对此极为恼火。
但这两位贵公子的那种不经意,和顾天成给他的那种不踏实感,却让他没来由的感到忐忑。
诚运这个顾天成是来报备投递行的,文家那一系列的小动作,贺之进知道。就像顾天成所说,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事情发展。
在他看来,爱谁谁去,文家是不是能吃下诚运和诚运投递,和他没多大关系,他犯不着掺和。
但现在,他不想掺和都不行了。
有识眼色的衙役给知府大人搬来一张椅子。
作为津州知府,贺之进心里再忐忑,架子也不能倒。
他冷哼一声坐下,阴着一张脸吓唬顾天成三人:“各地衙门乃是朝廷脸面,尔等小民,居然在衙门大打出手,你们可知罪!”
姜成华和陈子更已经自行整理了衣冠。
听得贺之进问罪,姜成华神色自若的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在下姜成华,乃京城人士,家父任职礼部尚书。”
礼,礼部尚书……的儿子??
房间里有不少人,个个大眼瞪小眼,好几个人都下意识的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个惹起事端的陈通更是眼睛瞪得老大,腿都软了,他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陈子更站在姜成华身边,也是拱手:“大人明鉴,小民陈子更,实在是府衙这位大人太过无礼,非小民之过。”
众人:“……”这话说的,怎么这么有理呢
贺之进脸色不变,心中却是巨浪滔天。
诚运投递不是在通州吃得开吗?这怎么还把姜尚书的儿子惊动了?
还有这个陈子更,没说哪家的,但和姜成华一起厮混的……明显就是参知政事陈大人府上的公子。
等他再看三人中的另一人顾天成时,立即知道这人什么地方让他不踏实了——这人的长相,和大将军顾林至少有七八分肖似……而且这小子也姓顾!
长得和顾林像,这没什么,天下之大,总有长得相像的人。
但同样姓顾,就有点巧了。
若再加上和他同行的两人是京城权贵子弟……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怪不得诚运投递一个民间信局竟然能做起来,而且短时间就做的如此红火。
不用说,这顾天成一定是顾林很近的血亲,有极大可能,他是顾林没发迹时生的儿子。
这特么!
贺之进都想掀桌子了,文家一家子死人吗?谋算人家家业时,有没有好好打听人家的底细?!
知府堂堂四品,已经是挺大的官儿,贺之进虽心中一片泥泞,但面上看来还挺沉得住气。
他依然沉着脸,并未就姜成华和陈子更的家世表示什么,也没再去看顾天成那张让他心惊的脸,而是转向陈通,肃然问道:“怎么回事?!”
陈通自然看不出顾天成长得像谁,但姜成华和陈子更两人的家世,已经足够给他迎头痛击。
此时知府大人问他怎么回事,他都想哭了。
怎么回事?文家在他这里使了银子,不单单是他,这个房间里另两个同僚也有沾光。
所以顾天成正常办理诚运投递的报备,他就没给办。
今日顾天成再来,他不但呵斥了顾天成,还讥笑姜尚书和参知政事家的两位公子穿戏服唬人……
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546.第542章 专门来闹事的吧]
陈通倒也没白在衙门做事,很快权衡了利弊,狗眼看人低这事儿他不认也得认。但不给诚运投递办理事务,应该还有转圜余地。
他沾着血的手胡乱抹了抹鼻子,哭丧着脸认错了:“大人,是下官言语无状,唐突了两位公子。”
说着话,他转向姜成华二人,顾不上脸面什么的,一揖到底:“两位公子,是在下有眼无珠,错认了公子。只是在下还在办差,等下衙之后,是打是罚,听凭两位公子吩咐。”
姜成华和陈子更看着他冷笑,没想到已经这么狼狈了,还懂得避重就轻,好似他只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
贺之进干咳两声,对姜成华二人说道:“原来是陈通冒犯了两位公子。他已知错,也愿意承担冒犯公子的后果,这个,下衙之后你们私下解决可好?”
姜成华笑了笑:“大人说的是。”
贺之进有些讪讪的,他的下属冒犯了朝廷两位重臣的公子。作为上官,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也得有个态度。
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面对两个后生小子,实在不好太过谄媚。只能事后邀请这三位小爷上门做客,再委婉表达自己定会给两位公子出气。
贺之进还是整肃了一张脸,把在场的众人一一扫过。
那个准备抽陈子更腿弯,想让陈子更直接跪地的衙役,还有和姜成华扭在一起的那个,被知府大人严厉的目光扫过,心头都是一颤。
这两人缩着脖子,躲开贺之进的目光,却是满肚子恼火的瞟一眼陈通。
陈通那有苦自知!他这个位置也算是肥差,一做好多年,没想到这次栽进去了,怕是以后在衙门的饭碗也捧不了这么轻松惬意了。
贺之进向他的下属释放了威慑力,同时也是给面前这三位小爷看,他没打算包庇下属,只不过要顾着点衙门和知府的脸面,不能现在发作这些人。
看过之后,他才转向顾天成三人,和颜悦色的问道:“三位来府衙可是有事要办?”
陈子更语气不咸不淡,说道:“禀大人,诚运的当家人顾天成要在津州设立投递行,店面已然租下,来衙门报备时……”
他看着陈通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位官爷不予办理。理由是,文家已然和诚运合作,津州已经有了诚运投递。
“诚运的当家人居然不知此事,所以我等甚是奇怪,便过来问问。这位官爷所说的诚运投递开在哪里?何人报备?有无身份印信?以后是如何对这家投递行征税的?”
这接连的询问,让众人看陈子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原来人家贵公子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听听这一条条的问话,都是直指要害。
房间里众人不由的把同情的目光投向陈通。
陈通也是满肚子苦水。
不过这事儿主要还是自己眼瞎,怨不到旁人。嗯,若实在要怨,事后可以找找文家,看文家能不能给点补偿……他的心也开始滴血了。
终于轮到贺之进表态,他沉下脸问陈通:“津州果然已经有了诚运投递,怎么我没听说?”
陈通心中腹诽,都摆在明面的事情,装什么装?好像你们都不知道似的!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哪敢往出说?一旦说出来,津州衙门这许多人、连带着文家都得牵连,他不但脱不了责任,还会把事情闹到。
到那时,他才是众矢之的。
想清楚的陈通连忙躬身,神色仓皇的说道:“下官依稀,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件事,大人容下官去翻翻卷宗。”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两步,才急匆匆走到放置文案的柜子前,从中抽出一叠卷宗,似模似样的翻看起来。
这种情形非常诡异,房间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卷宗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店面,但大家都不说,都在静静的等着。
陈通被众人这么看着,做戏极有压力。匆匆翻过两叠卷宗便放下,蔫头耷脑的回到贺之进面前,一撩官服的前襟就跪在地上了:
“是下官的错,下官记错了。卷宗里没有诚运投递这个店铺,下官辜负了朝廷的俸禄,辜负了大人的信任,请大人您责罚。”
顾天成三人看着他,娘的你才是那个有资格穿戏服的人吧?
贺之进沉着脸冷哼一声,不耐烦的挥挥手,呵斥道:“退下!一会儿把你手头的事务交了,等候发落!”
陈通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如丧考妣,果然就是这个结果……
贺之进再转向顾天成,这位重量级人物一直都没说话呢。
“顾公子要报备诚运投递行,这就可以办了。咳咳,好在只耽搁了一天,不算太误事。”
正说着话,有衙役进来禀报:“外面有两人自称是京城陈参知府上的家仆,有份诚运投递的租房文书要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