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苏云阳跪在地上，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张纸钱，出神地看着火苗舔舐过纸钱，慢慢把它们烧成灰烬，“我好像不怕死了。并不是从前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那种勇气，而是因为，死了之后才能再见祖父。”
活着能看见她，死了能和祖父重逢，再做祖父膝下的孩子，那死亡也没有什么恐惧的了。
敏敏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以为他存了死志，忙道：“你不能这么想，活着还有很多令人眷顾的。倘若你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留恋的，那，那要不来医馆帮忙？”
这世上，还有很多被贫穷困苦和疾病所扰的人，能为他们做些事情，也是生命的意义。
“好。”苏云阳答应。
祖父去世，他要丁忧，而且也根本无心官场，他早就想好，等祖父的死因水落石出，真凶伏法之后就辞官。
“我先要把祖父的灵柩护送回祖籍。”苏云阳道，“这是祖父早就叮嘱过我的，然后回来帮你照看医馆，你要收下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厮。”
敏敏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想轻生。
第1999章 查明
敏敏怎么想都担心苏云阳以后住在这个宅子里睹物思人，私下和桐月说：“如果把我们住的宅子让给他住，我暂时住医馆，你觉得怎么样？”
桐月无奈苦笑：“奴婢觉得苏公子怕是不会答应，住您的地方，让您无处可去，他不是那种人。”
最主要的是，公主不在，苏公子一个人在，还不如现在这般，最起码知道一墙之隔就有她。
公主显然，并不知道苏公子心里的想法。
敏敏听她这般说，觉得也有道理，便打消了主意。
有濮珩这正牌军以及桃夭这野路子帮忙，加上仲灵又能在武力上形成对天机阁的绝对压制，事情倒是没过几日就查清楚了。
天机阁的老阁主策划并且令人做了这一切。
目的确实是针对金戈——想要金戈无处可去，只能回天机阁。
至于为什么觉得这样就能逼金戈回去的理由就很奇怪了，之前他们想挑拨姐妹感情，发现很难得手；那既然如此，姐妹关系好，如果苏云阳这边出事，敏敏内疚，幺幺也会做出交代。
幺幺：？？？
她是那种为了给别人交代，就牺牲自己男人的人？
更何况，这件事情和金戈有什么关系？
别人迫害他，被害者有罪？
幺幺去找敏敏：“这件事情只能说天机阁的人太坏，和金戈还有你都没有关系，少往自己身上揽事。”
敏敏知道她说话生硬，但是却是好意，“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行了，虽然你做的很过分，但是我也不生气了，主要金戈不生气。苏云阳他，辞官了？那以后你们……”
“他要扶柩回乡。”敏敏垂眸道，心里隐约有些担心。
苏云阳虽然每次都在安慰她，但是她能看出来，他一日日地沉寂下去，整个人都从熠熠生辉的状态变得黯然无光。
她很想安慰他，然而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他，回乡之后又该如何熬过孝期？
苏云阳一直是那个把所有悲伤藏到心底的倔强少年，一如他们的初见。
“那你去不去？”幺幺问。
敏敏被她问愣了。
她去？她去做什么？
幺幺见她表情，夸张地道：“你不会放他一个人回乡待一年吧！就算你貌美如花，但是也鞭长莫及；乡下就没有漂亮姑娘了吗？”
敏敏淡淡道：“我和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不是哪般？三姐，你是不是傻？不是我想的那般，他天天陪你，一陪就是几年？你都吊了人家这么久，现在不会想不负责任吧。”
猫猫瞪了幺幺一样：“你没事先回宫，不是要准备出嫁的嫁妆吗？”
幺幺：“大姐你干嘛帮三姐说话？我说得不是实话吗？不喜欢早说嘛！过了几年再说不喜欢，真是……”
敏敏没有和她解释，其实自己早就说过了。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一边拒绝，一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苏云阳的照顾？
猫猫把幺幺撵走，回来把手搭在敏敏肩头：“你不用理她，她向来口无遮拦。”
敏敏点点头，没有作声。
第2000章 月夜告别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敏敏问苏云阳。
夜深露重，两人站在门口，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平行线。
“收拾好了，”苏云阳看着她，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视线，想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明日就走。”
他自己守着祖父的时候，和祖父说，倘若得到敏敏更多关心的代价是祖父的性命，那他愿意选择永远得不到这样的关心。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唯一放在心上的姑娘忘记。
即使回乡，即使可能再也不回来，他还是深深、深深地爱着他。
苏云阳承认，他懦弱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回来京城，面对祖父惨死的地方。
很抱歉我的姑娘，没有守你到终老，但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此生你都是我唯一爱恋。
或许有一天，他在遥远的故土，会听人说，三公主择一良婿，相依相守，彼时他会遥遥地说一句祝福吧。
祝福你永远幸福，我的此生挚爱。
敏敏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苏云阳此刻被浓浓的悲伤笼罩，即使他根本没说什么。
她觉得喉头像被什么哽住一般，半晌后才道：“一路顺风。”
“好。”苏云阳道，“敏敏，好好保重，别太操劳，否则你姐姐妹妹都年轻，只有你先变成小老太太。”
他在说笑，他在逗她，可是敏敏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沉闷、压抑、悲伤……她只想仓皇而逃。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你明日就要出发，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吗？”苏云阳道。
他舍不得了，今晚月色很好，而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相处。
“嗯。”敏敏低头，调整了片刻后再抬头，脸上已经带上盈盈笑意，“真的要回去了，明日我也得出诊，我已经好几日没去了，患者该着急了。”
“好。”
为了他，她已经破例良多。
“我送你。”
“不用。”敏敏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大门，“我几步就回去了，我们各自回家。”
“好。”
话虽如此，然而苏云阳却没舍得挪开视线，目光一直追逐着她。
敏敏推门，泪落，进门后靠在门板上慢慢蹲下，泪流满面。
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希望他在故乡，所有的伤痛都被抚平，希望他能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娶妻生子，余生幸福。
也希望有一日，在京城能够再见；希望某一天，当夕阳西下，他和从前一样，披着霞光走进医馆，长身玉立，看着她，无声微笑，狭长的眼眸中盛满光。
苏云阳，一定要好好的。
“公主，您——”桐月听见声音出来，不由愣住。
敏敏对着她摇摇头，慢慢站直了身体往里走。
她觉得今天很累很累，甚至不想梳洗，没有脱衣，回去之后直接和衣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
桐月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悄悄地退了出去。
敏敏睁大眼睛，一直到眼睛很疼很疼，才慢慢闭上。
她看到了苏云阳。
第2001章 夜半惊梦
敏敏做了一个很长很混乱的梦。
梦中她像游魂般漂浮在天上，好像能看到发生的一切事情，却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看到苏云阳带着棺椁登上了一艘大船，同时她也注意到，船夫在鬼鬼祟祟地同人说话，似乎密谋着什么。
敏敏觉得会有危险，想去提醒苏云阳，然而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像风筝一样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云阳上了船，然后船开动了。
从白天到夜晚，从江边到江心，晚上船上忽然火光大作，同时有人惊呼：“船漏了！”
船上顿时兵荒马乱。
苏云阳死死抱住棺材，怎么都不肯松手。
敏敏歇斯底里地喊他自救，因为她知道，苏云阳是会凫水的，这件事情还是他主动告诉她的。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苏云阳还是随着那棺材一起慢慢沉到了水底。
棺材怎么会下沉呢？
不会的。
可是他还是沉下去了……水一点点将他没顶，他没有丝毫挣扎，神情平静而肃穆，像等着某种仪式，嘴唇轻动：“敏敏——”
“不要！”敏敏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是噩梦一场。
“公主，公主！”桐月慌忙跑进来，“怎么了？”
她看着敏敏状态不好，所以格外警醒，到现在都没敢睡，结果就听到敏敏被吓醒的声音。
敏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深呼吸几次后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刚刚丑时，您继续睡吧，奴婢在这陪着您，您就不会做噩梦了。”
